這里所說的 「思想」 指的就是思維—原始思維。原始思維和文藝創作思維的關係和異同, 是文藝學特別是文藝心理學研究的重要課題 。

二

原始思維的特徵決定了我們對神話的理解和闡釋只能主要從隱喻入手 。隱喻是理解神話的關鍵。隱喻是神話表現原始人心靈活動的主要手段 。這麼說並不是指原始人有意識地運用了隱喻, 隱喻 (metaphor)無論是作為一個術語還是作為一種技法, 都是後人創造的。原始人直覺地同時把握了事物的表象和內涵 , 然後又通過形象無意識地將這兩者同時表現出來; 於是在今天的人看來 , 那些形象就是意象, 就是隱喻, 而且只有把它們當作隱喻才能使我們明白那些形象對原始人來說意味著什麼 , 只有把它們當作隱喻並挖掘出其寓意才能知道原始人直覺把握和無意識表現了什麼內涵。

早在 18 世紀 , 維柯就在其 《新科學》里說過, 神話表明古人類認識事物有其特殊的方式 , 那就是隱喻。隱喻是濃縮的神話 , 神話是膨脹的隱喻 。「每一個隱喻 … …都是一個精煉的神話故事」 。 15俄羅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 19 世紀也提出類似觀點:「神話是假的 , 然而其中包孕著暗示!」 16蘭克在《藝術和藝術家》 一書里說 , 神話就是隱喻的產物。 17

紐曼在 《意識的起源和歷史》 一書里則說 , 神話是一種象徵化的隱喻 。18著名的神話學家利明和貝爾德指出, 原始的傳說 「只有當它們作為隱喻起作用時才是神話」 。 19神話研究者 T. J. 納布在 《阿茲特克神話中的隱喻與概念》 里指出 , 「隱喻是原始文化的一個基本特征」 , 「隱喻與概念系統之間的聯系構成了文化的本體論的基礎 。事實上 , 隱喻是一種文化的概念系統的基礎部分」 。「通過隱喻, 混沌複雜的體驗轉變成有意味的模式」 。「隱喻連接著人類各種各樣的體驗和文化的概念系統。把握了體驗—隱喻—概念之間的聯系, 才能理解文化的內在意義」 。 20人們重視神話的隱喻, 主要是因為他們重視隱喻所蘊涵、 所暗示的意義 , 對於今人來說, 「神話的真實意義和深刻性並不在於它的結構所啟示的東西 , 而在於神話結構隱匿起來的東西」 。 21

格雷夫斯說得好:「在神話學領域, … …深奧難解的含義俯拾即是 , 因為神話很少是簡單的 , 但卻永遠是可靠的 。」 22 利明在 《神話——英雄歷程》(1981)一書中強調 , 「關鍵不在於尋求與神話有關的物質的或歷史的事物 , 而在於尋求神話本身的內在的含義」 。 23

隱喻及其蘊涵的重要性已無須再引證下去。那麼 , 怎樣分析神話中的隱喻呢? 提出這個問題顯然是不明智的 , 因為隱喻的分析本無一定之規, 仁者見仁 , 智者見智, 甚至於 「分析」 這種方法都引人懷疑, 華茲華斯就說過, 「剖析無異於屠刀」 。然而 , 無論是叫 「分析」 還是叫 「感悟」 , 無論用什麼方法、 從什麼角度去挖掘神話的隱喻 , 有兩個基本原則恐怕是不能忽視的。

其一 , 不能放棄各民族神話的比較 。最能也最應引起人們重視的神話隱喻 , 是 「一再於全世界重復出現」 (列維-斯特勞斯語)的隱喻, 榮格也特別強調了這一類神話隱喻的重要性 。他提醒人們, 那些在全世界許多地方都出現的原始意象, 那些在遠隔重洋的不同文化圈出現卻極其相似、 甚至完全相同的原始意象, 必須引起人們的高度重視 , 因為它們包涵著全人類的集體無意識 。利明完全同意榮格的主張 , 並進一步舉例說明:

「雖說神話來自特定的問題 , 涉及到某個特定的種族和部落 , 但在更深的層次上它們的源頭是人類共通的靈魂。阿茲特克人的神話反映了墨西哥的特定現實 , 這種現實遮蔽了文化 。但是, 把它與冰島或埃及或希臘的神話聯系起來觀察時, 阿茲特克神話便顯示出它所關心的事物與我們所關心的是同一類型。」 24

15 17 30 K.K.Ruthven , Myth , Methuen & Co .Ltd., 1976 , p.56 , p.2.

16 謝列茲涅夫 《 陀思妥耶夫斯基傳》 , 黑龍江人民出版社, 1992 年, 第 79 頁。

19 34 戴維·利明和埃德溫·貝爾德 《神話學》 , 上海人民出版社, 1990 年, 第 103 、 104頁。

20 G. H. Gossen , Symbol and Meaning Beyond the Closed Community , New York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86 , pp.52-55.

22 凱呂等編 《世界神話百科全書》 , 上海文藝出版社, 1992 年, 第 7 頁。

23 24 戴維·利明 《神話—英雄歷程》 , 見袁珂主編《中國神話》, 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 1987 年,第 358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