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鈕斯被直直地壓進大地並形成一個深洞 , 這個隱喻與性有關 , 但它並非象徵著性交 。它意味著 : 男性對女性反叛的壓制。把女性生理和心理的男性因素死死地壓住 , 決不能讓陰蒂從大地母體破土而出變成陰莖—象徵著決不讓女人變性成為男人 , 哪怕只是心理意義上的男人 ; 進而再造女性性別特征—用那暗示著陰道的深洞來象徵 , 迫使反叛的女人重獲男人為她們創造的女性特征 。

這樣的隱喻闡釋固然也不可能窮盡隱喻的內涵, 但至少它是從具體的神話故事本身出發的, 而不是簡單的 、 脫離文本實際的理論套用;它建立在對隱喻產生的語境的整體把握之基礎上, 顧及了原始思維的整體把握特征。

即使顧及到上述兩個原則 , 隱喻的理解以及其理解是否完全符合原始人的本意 , 仍存在著很大的不確定性。這主要是因為我們的理性思維與原始人的思維有著根本性的差異。 「原始人並不受迂腐的邏輯推理的束縛」 , 而我們卻只能憑借邏輯思維的幫助去理解他們 。因而 「我們決不可能做到完全符合原始人的觀點, 用他們的眼光看事物 , 我們的心也按激動他們的那種情緒而跳動 。因此, 我們有關原始人及其習慣的一切理論都必然是很難準確的 , 我們最多只能期望合理程度內的可能而已」 。 28

弗雷澤在 《金枝》(第四版)的結尾, 在他為神話與儀式傾注了全部智慧之後, 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這是令他尷尬、痛苦的結論, 但又是最清醒、最「合理」的結論 。在神話思維上耗費了極大精力的卡西爾，也有與弗雷澤近似的苦澀感嘆和疑惑:「借助神話思維形式去理解神話 , 會不會是一種預期理由之誤、 對神話的一種不恰當的理性化呢? 即使承認這種形式存在, 它會不會只是掩蓋神話內核的外殼呢?」 29

神話在其淺表意義之下所隱藏的真正含義究竟是什麼? 這個難題困擾著當代的神話學家, 而且 , 在致力於神話隱喻內涵的挖掘時, 他們常常會想到:「神話的真正意義或許早已在口頭流傳的過程中偶然地失去 , 或許因為神話的創作者不願說出他們知道的一切而被有意地隱藏 , 或許早已被無數編篡者出於政治 、宗教的考慮修訂得面目全非 。」 30

神話研究者很早就有如此呼籲 :「要注意別把橫在前進道路上的或回旋在我們頭上透過陰暗向我們嘰嘰喳喳的一切朦朧的形象誤認為真實可靠的東西」 。 31 然而, 要做到這一點談何容易 !

目前看來, 神話學者的主要做法有二: 一是盡最大努力 、 最大限度地利用考古 、訓詁和人類學家對當代原始部落文化考察的資料 , 剔除神話版本中可被證明是非原始的、後人附加的成分 。另一是盡可能廣泛地進行不同民族神話的比較求同 。這後一種方法尤其重要 , 而且可行。因為眾多的、 在互不溝通的原始文化圈內產生的不同民族的神話, 不可能發生同樣的異變、被同樣地篡改 。比較求同的範圍越廣, 比較對象的文化差異越大 , 失真的概率就越小, 求同所得到的相似神話或神話部分必然更接近於它們的原始面貌 。在此基礎上所發掘的神話意義最有可能趨近於神話的原本意義———盡管我們永遠不能絕對地肯定已經把握了神話的本真含義, 盡管我們永遠不能窮盡神話的全部內涵 。

29 卡西爾 《神話思維》 ,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 年, 第 77 頁。

 28 31 弗雷澤 《金枝》 , 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 1987年, 第 1003 頁。

(原載：外國文學評論  No.3, 1998；作者單位 : 廈門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