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格把原始人的這種物我不分 、 物我交感的能力稱為「心靈認同」 (psychic identity)能力, 「無意識認同」 (unconscious identity)能力或 「神秘參與」 (mystical participation)能力。他說, 「心靈認同和神秘參與已從我們的物質世界剝去 。 … …我們如此徹底地失去它們 ,以致在夢中與之相遇時 , 我們竟認不出它們」 。現代 「人感到他被孤立於宇宙, 因為他不再能參與自然 , 失去了無意識認同自然現象的能力。自然現象漸漸失去了它們的象徵含義。 ……河流沒有了精靈 , 樹木沒有了人性 , 蛇不再是智慧的化身, 山洞不再是仙人的住所, 石頭 、 植物和動物不再與人說話, 人也不再相信自己能聽見它們的話 。人與自然的聯系已經失去, 而往日的那種象徵性的聯系曾經提供給他多麼大的能量呵 !」 10

安德魯·蘭在 《神話, 祭禮和宗教》 一書也指出 , 原始思維是 「心靈的朦朧而混亂的框架, 對這種框架來說, 所有有生命事物和無生命事物 , 人 , 動物, 植物或無機物似乎都處於同樣的生命、 熱情和理性的水平上」 。 11原始人在進行思維活動時 , 不僅主 、客體界限不清, 而且有形客體與無形內涵也不分, 他們通過直覺將客體與其形而上的內涵同時把握。正如菲律賓群島的伊哥洛人(Igorots)所說的那樣 , 「一切東西都與有形的存在一樣, 也有無形的存在」 , 而他們可以將這兩種存在同時感悟 。 12

原始人不像我們這樣認識事物。我們通常只能感知事物的外部特征, 然後再靠理性思維的幫助, 推理、 判斷、 分析出事物的內涵 。而原始人「不管在他們的意識中呈現出的是什麼客體 ,它必定包含著一些與它分不開的神秘屬性 ;當原始人感知這個或那個客體時, 他是從來不把這客體與這神秘屬性分開來的」 , 他們以不可思議的直覺同時感知了客體 「里面的神秘力量 、 能力、 性質、 作用」 。「所以 , 即使在最平常的知覺中, 即使在對最簡單的事物的最尋常的知覺中, 也表現了我們的意識與原始人的意識之間存在著深刻的差異 。原始人的知覺根本上是神秘的, 這是因為構成原始人的任何知覺的必不可缺的因素的集體表象具有神秘的性質」 , 因為他們發達的無意識把握能力讓我們感到神秘莫測不可思議, 因為他們熱衷於 、 陶醉於那些神秘的性質, 而 「我們的意識至少在涉及我們周圍大多數事物的時候不再是神秘的了」 。 13

正因為如此 , 我們在理解神話的意味時, 在發掘原始人所感知的事情的形而上內涵時 , 不應使神話的神秘性消失殆盡, 把神秘莫測的神話變成乾巴巴的抽象道理。我們應當意識到,理性永遠無法窮盡神話的蘊涵 , 在我們為自己發掘到神話的深刻意蘊而沾沾自喜時 , 不要忘了即使自己真的破譯了神話的密碼 , 那也不過是全部密碼中的一小部分, 神話的隱喻中還有更多的「為什麼」 。既然現在還無法解釋, 那就讓我們充分體悟它那無涯的神秘吧 。發掘隱喻的豐富內涵, 同時體驗它們妙不可言的神奇 , 我們才能全面地感受神話無盡的魅力。

弄清原始思維的特性 , 不僅是理解神話的前提, 而且有助於我們理解文學 , 特別是理解詩歌 。藝術創作思維在很大程度上與原始思維相關, 用榮格的觀點來說, 這正是原始思維的積澱和部分激活的表現。有人甚至說, 原始思維激活的程度越高 , 詩人氣質就越濃 , 詩歌成就的可能性就越大。神話學家麥克斯·繆勒指出, 華茲華斯的某些詩句「完全是神話學的」 , 「華茲華斯在大聲詠誦`高山 、溪谷、 百川之水 , /我呼喚你們一同分享這輕蔑的激情' 時, 他感到了它們說的東西;而當他說 `最後一座小山和落日會談' 時, 表明他和自然融為一體; 這是一種到如今還不能翻轉成我們傳統的和憔悴的會話散文的思想; 也是古代人在其共通的會話中保持的一直不曾有羞慚之感的思想」 。 14

10 Carl Jung , ed., Man and His Symbols, DellPublishing Co., 1964 , p.31 , p.85.

11 朱狄 《 原始文化研究》 , 三聯書店, 1886年, 第 652 、 8 頁。

12 13 列維-布留爾 《原始思維》 , 商務印書館, 1981 年, 第 71 、 439 、 102-103 、 69-70 、30 、 34 、 35 頁。

14 麥克斯·繆勒 《比較神話學》 , 上海文藝出版社,1989 年, 第 63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