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話時代的人類思維與文明人的思維有相當大的差異, 而神話又正是那種原始思維的產物, 因此, 不了解原始思維的特點 , 便很難理解神話。原始思維又被稱為前邏輯思維、神秘的思維、 野性的思維 、 神話思維、隱喻思維 、 靈感思維等。在這個問題上 , 影響很大的研究者主要有列維-布留爾、 列維·斯特勞斯 、 卡西爾等。他們的理論各有側重, 也各有不同 , 但是在一些基本問題上, 他們的看法實際上是相近的。綜合他們的相近觀點, 我們可以看出, 原始思維有兩個基本的特征 :

一、 前邏輯的整體把握。 「前邏輯的」(prélogique)這個術語是列維-布留爾首先運用的 。他說:「我們用 `前邏輯的' 這個術語, 並不意味著我們主張原始人的思維乃是在時間上先於邏輯思維的什麼階段 。 … …我說它是前邏輯的 , 只是想說它不像我們的思維那樣必須避免矛盾 。 … …具有這種趨向的思維並不怎麼害怕矛盾 (這一點使它在我們的眼里成為完全荒謬的東西), 但它也不盡力去避免矛盾。它往往是以完全不關心的態度來對待矛盾的 。」①

以邏輯思維的眼光來看, 原始思維的一個突出特性就是矛盾性 。從神話里我們可以看到, 許多在今天看來完全不搭界的事物、 許多前因不搭後果的東西被原始人的思維線索聯系到一起, 僅憑理性我們幾乎無法理解 。正因為如此, 布留爾明確提出, 思維不遵守今日邏輯學的矛盾律 ,「在大多數神話中這個特征可以說是第一個引人注目的特征」 。②

原始人不在意我們所以為的那些矛盾 , 那他們在意什麼呢 ? 他們重視整體的、 綜合的把握。布留爾指出 , 「前邏輯思維本質上是綜合的思維」 , 但它的綜合又與邏輯思維的綜合不同。那是一種直覺的整體把握。 「 集體表象不是孤立地在原始人的思維中表現出來的, 它們也不為了以後能夠被安置在邏輯秩序中而進行分解。」③

原始思維的整體把握這一特點已被多數神話學家承認和強調。克雷默所說的整體的 、 「宇宙論傾向的洞察力」 ,④皮肯所說的 「整體的理解」⑤都是這個意思。原始思維的整體把握性決定了我們在分析神話內涵時 , 必須注意神話故事的整體含義及它的多義性。

二、 物我交感的直覺感悟 。原始思維是直覺思維 , 或者說是通過形象進行的直覺感悟。這種直覺感悟的另一個特點便是物我同化, 天人合一 , 生命一體化 (solidarity of life), 或稱物我交感。卡西爾特別強調了原始思維的主、客體之間相交感的 (sympathetic) 特性 , 指出, 「如果我們沒有抓住這一點, 我們就不可能找到通向神話世界之路」 。⑥

在原始人看來, 人與物之間、 不同類型的生命之間、 生物與非生物之間並沒有截然不同的區別, 沒有不可突破的界限 。天地之間的一切就是一個共同體 , 所有的部分都可以互相溝通, 甚至互相轉化。南美的一些印第安人拍著胸向訪客保證 , 他們既是人又是紅金鋼鸚鵡, 盡管他們也知道自己並沒有羽毛、 雙翼和尖喙。 「這不是他們給自己起的名字 , 也不是宣布他們與金鋼鸚哥有親族關係。他們這樣說 , 是想要表示他們與金鋼鸚哥的實際上的同一。」⑦

他們的這種 「原始的共同體意識決不會停留在我們高度發達的生物類概念所設置的界限上 , 而是要超越那些界限 , 追求生命之總體性」 。他們 「以為自己是生命總體鏈條中的一環, 在這鏈條中, 每一種個別生物和事物都與總體有著神秘的關係 , 因而, 持續不斷的轉化 , 一物變形為另一物, 看來就不只是可能的 , 而且也是必然的, 是生命本身的天然形式」 。⑧

與這種共同體意識相關聯 , 原始人在進行心靈活動時, 主體與客體之間便是交感的關係, 或者按布留爾的說法 , 叫做 「 互滲 (participation)。 「原始人的思維不像我們的思維那樣對存在物和客體的區別感興趣 。實際上 , 原始人的思維極其經常地忽視這種區別」 ;「在原始人的思維的集體表象中, 客體 、 存在物、 現象能夠以我們不可思議的方式同時是它們自身, 又是其他什麼東西 。」⑨

①②③⑦⑨ 12 13 列維-布留爾 《原始思維》 , 商務印書館, 1981 年, 第 71 、 439 、 102-103 、 69-70 、30 、 34 、 35 頁。

④ D.B.皮肯 《神話和人類理智》 , 見 《 第 16 屆世界哲學會議論文集》 ,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84 年。

⑤ 11 18 朱狄 《 原始文化研究》 , 三聯書店, 1886年, 第 652 、 8 頁。

⑥ 卡西爾 《人論》 , 上海譯文出版社, 1985 年, 第105 頁。

⑧ 21 29 卡西爾 《神話思維》 ,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 年, 第 213-214、 103 、 77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