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平地起驚雷，刀郎靜默十年之後，突然以一首《羅剎海市》重新殺入歌壇，在數以億計的歌迷和網民中引起強烈共鳴，其熱烈程度前所未有。如果我們把當前這場波瀾看成是一個事件，那麽我願意認為，這不是一個單純的音樂事件，它是地地道道的社會政治事件；歌迷和網民的反應也絕不僅僅是關於音樂的，而是關於社會生態與政治生態的。

2

改革開放鬆動了既有的社會政治秩序，超穩定的社會形態發生了驟裂轉變，在這個過程中，解除束縛的人性帶著極為強烈的沖力，沖上了社會舞臺，從此以後，中國社會的宏大劇情就開始向另一個方向轉變和發展，既有體現前進和進步的「春天的故事」，又伴隨著似曾相識而又極為陌生的陰霾天象。具體說來，超級權力對社會的控制在某種程度上出現了鬆動，卻也產生或者說衍生出了另一種超級力量，這就是資本的力量。這兩種力量一旦作為極為重要的歷史角色出現在社會舞臺之上，你也就很難阻止社會劇情不按照它們的意誌與願望演繹和發展了。

結果我們看到，一直在西方社會裏恣意橫行的叢林法則，改頭換面地潛入到了我們的社會深處，它們制定法律，制定規則，制造灰色地帶，用比既有法律和規則更強勢和野蠻的「潛規則」，使社會的政治資源、經濟資源和文化資源向少數人集中，導致贏者通吃，弱者愈弱，強者愈強。

所謂「刀郎現象」不過是文化資源向少數人集中的一個表象，並且很有可能不是最突出、最典型的表象；最突出最典型的表象也許是在政治資源和經濟資源向少數人集中的領域，只不過尚沒有人像刀郎那樣把這些領域的內裏翻給大家看而已。

3

沒有人翻給大家看並不意味著大家沒有看到。實際上，極為廣泛的社會不公正在無數底層民眾的心理層面形成巨大的淤積。這種淤積絕不是情緒性的，在心理學意義上，它恰恰是源於現實世界的某種心理定勢的形成。這種心理定勢就像地殼深處的岩漿一樣緩慢地湧動，尋找著突破口。當社會壓強增大到再也約束不住岩漿的湧動時，當被權力和資本嚴密控制著的社會的某一處不經意出現孔隙時，岩漿就一定會循著這道空隙噴發出來。

在我們議論的所謂「刀郎現象」中，刀郎藝術生命的坎坷以及《羅剎海市》所直面的社會現實，就是這樣一道孔隙。歌友和網民們山呼海嘯一般的反應，不過是經由這道孔隙宣泄出來的憤怒而已。這是千千萬萬被上面我說到的那種心理定勢困擾和折磨的人所產生的「共情」，一種帶有殉道意味的共情。

所謂「共情」，指的是在同一個事件中，在不同的社會人群中，引起完全相同的意識的或者情感的反響。這件事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底層民眾的命運體驗與刀郎的命運體驗，是跳動在同一個頻率上的，他們必須發出自己的聲音，他們終於明確地意識到自己為什麽會活成目前這個樣子了。

值得注意、更值得警惕的是，這種聲音的超大規模的趨同性。

4

事情怎麽就成這個樣子了呢？原因其實很簡單，在缺乏法律約制和民眾監督的權力和資本橫行無忌的時候，也正是社會叢林法則大當其道的時候；社會叢林法則大當其道，必然導致贏者通吃，弱者愈弱，強者更強。

誰壓抑了刀郎？誰壓抑了許許多多在這裏我們不方便說出名字的人？誰把大有作為的科學家排擠到了國外？我們無意指責某些個人，但是我們必須指出，任何權力和資本的非法運作，都是由人來完成的，你不能把歷史運動的坎坷與困頓作為開脫某些個人罪責的理由。

有一句話說：「只有退潮的時候，才知道誰在裸泳。」何必等到退潮？我們以及千千萬萬民眾現在就知道誰在裸泳。都說中國的改革開放到了深水區，現在確實到了利用法律和人民的力量觸動這些人利益的時候了。如果我們一味不作為，客觀上等於縱容了社會惡與人性惡，它所帶來的社會、經濟和文化的後果，將是我們這個社會無法承受的。

5

歷史賦予我們這代人的責任無比沈重，只有完成歷史對我們的重托，我們才可以欣慰地對我們的後人說：我們做了我們能夠做到的一切，我們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盡了綿薄之力，我們值了。（愛思想2023-08-04 / 2023-7-31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