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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愛的。

時至今日,我坐下來寫信,仿佛置身在黃昏的星和黃昏的路之間。它們所網住的,不只是失意者的愛,而是一個處在幸福中的人,他的全部心情。

多麽好啊,當月光路帶著一個幻想遊向海深處的時候,你也正踩著波濤,追逐著閃光的膠體,漸漸在夜色中變成一團白色,閃著只有我可以看見的有香的光澤。我希望我得到的愛是純厚的,而且純厚地愛著我,它不是一種始終的清醒,而是一種閃爍在苦與樂的海洋中間的,永不分別。

日復一日地,我離不開你了。我有時候很想「濫用」一下友誼和情愛,運用到不合理的地步,以證實一下自己到底在別人心中是多大分量;到了死後,人們會需要我,但僅僅如此嗎?長久以來,我滿足於做一個車站,奔波的朋友們如飛馳的列車,能在這里噴吐著白煙,休息到開車時間到了。遠方的車站,也許會被忘記的,但至少它曾經給予人們以平安,時間,沒有擠掉什麽而使塵雜的人生更擁擠。

蓋斯凱爾夫人寫過一段很有意思的話:

「一般人見到有才能的人總是滿口贊揚,碰到一個明白事理的人,雖然也感覺可貴,口里卻一字不提。」

當我年輕(至今也很年輕)的時候,一定是被兩種願望所折磨著的,我希望能做個平靜的人,能夠恬靜地度過一生,可是希望自己也能因此對人有用,而且得到信賴,而不是一種可有可無的無為,一種可憶可忘的無足輕重。平靜的人,多半是被無為和無足輕重所湮沒了的,在自己愛人的眼中甚或都不能有本來面貌:他被愛,是被當成某個樣子來愛的,就像《跳來跳去的女人》里奧爾迦和戴莫夫一樣。

你曾見到我「慷慨陳詞」的時候,那是個不甘被無為和無足輕重湮沒掉的我。我有時傾向於夢想:「人類也需要夢想者,這種人醉心於一種事業的大公無私的發展,因而不能注意自身的物質利益。」為的是能夠樸素、執著、善良地做人,又不混跡在無為者之中。

也許是我為自己挑選了一種並不能擔當的生活,也許是每個特殊的追求都因離開常識的判斷而不被理解,總而言之我時常感受到「誤解的理解」,夜晚和孤獨感糾纏不去,把我擠兌到第三點上去,就像你所說的。

這次去廣州及北戴河,我是為了一種成人的友誼,一種不可推卻的友情,一種獨立建立生活圈子、在社會上建立自己的社會關係和生活方式,我應該有我的朋友,我的交際方向和範圍,我的生活、事業的側重,因為我的生活是不能由別人來代替的。

結果沒有去普陀療養地,我母親寫信來抱怨我的翅膀硬了,她請舟山地委派人去接我,而我沒有去,結果勞而無功,她又嫌我不懂事,影響不好。第二封信說她能理解我,可說什麽這是受同學的牽制,是因為想和年輕人玩——始終以一種家長式的看法來解釋問題,似乎別人不能有成人的生活。

地委何必去勞動?這種待遇本來就不需要。諸如此類的事情很多,「像白面書生」「像個女孩兒」「太軟弱」「公子」之類的評價很多次說出,在不同人的嘴里,連續的刺激,幾乎形成了一種背景,有時候背景是決定人的形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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