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這座城市精心籌畫起藝文嘉年華──正是那年夏天把他吸來這里的主因──那正是他亟需的養分。加上有以前皇家音樂院的朋友提供他在運河邊免費的暑期公寓,他毫不猶豫就接受了。他告訴我們他很喜歡我們的城市,但現金一直是個問題。雖然偶爾會有小型演奏會,但他現在得認真想想下一步該怎麽做了。

這些擔憂聽了一陣子以後,吉昂卡羅和厄內司托決定,我們該試看看能不能為他做點什麽。就這樣,提伯間接認識阿姆斯特丹來的卡夫曼先生,是吉昂卡羅的遠親,旅館界的人脈相當發達。

那個晚上我記得非常清楚。初夏時分,卡夫曼先生、吉昂卡羅、厄內司托和我們其他人坐在咖啡店後房里,聽提伯拉大提琴。那個年輕人一定知道自己是在為卡夫曼先生試演,所以拉得十分賣力熱切,現在想起來還非常有意思。他顯然對我們很感激,卡夫曼先生保證回阿姆斯特丹後會為他安排看看,你能讀出他臉上的欣喜。而當大家說提伯那年夏天開始走下坡,說他為了私利放任野心,說一切都是那個美國女人惹的禍,唔,或許不無一點道理。

喝著那天的第一杯咖啡時,提伯就注意到那個女人了。那時,廣場涼爽宜人──整個早上咖啡店盡頭大部分時間都浸在陰影里──鋪石路還讓工人用水管淋得濕答答的。他沒吃早餐就過來了,一臉羨慕地看著隔桌女人點了一杯又一杯的綜合果汁──顯然是心血來潮的結果,因為那時十點鐘不到──外加一碗清蒸海蚌。他隱約覺得那女人偷偷回瞥了他一眼,不過並沒多想什麽。

她看起來非常舒服,甚至美麗,那時他這麽對我們說:但是你們也知道的,她比我大了十到十五歲。我怎麽會以為有什麽曖昧情愫?

之後他便忘了這檔事,準備回房先練幾小時的琴,以免室友待會兒回來吃午餐時轉開收音機。就在這時,女人忽然站在他面前。

她笑得一臉燦爛,仿佛他們老早就認識對方。他這人天性害羞,所以沒有和她打招呼。她接著把一隻手擺在他肩上,一副他某科考試考砸了,卻還是被寬容體諒。接著她說:

那天我有去聽你的演奏會。在聖羅倫佐。

謝謝,他回答,雖然他也知道聽起來有點蠢。接著女人又繼續對他微笑,所以他說:噢,沒錯,聖羅倫佐教堂。沒錯。我確實有在那里開過演奏會。

女人笑了笑,忽然在他前面的椅子坐下。你說得一副最近有一連串演出行程的樣子,她說,語帶一絲嘲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你誤解了。你去聽的那場演奏會是我兩個月來唯一的一場。

可是你才剛起步而已,她說:有受邀就很不錯了。再說那天的聽眾挺多的。

挺多的?才二十四個人而已。

以下午時段來說,算是很不錯了。

我是不該抱怨。不過人並不多,其他觀光客沒什麽好做的活動。

噢,別這麽喪氣。畢竟我有去啊。我也是觀光客之一。他的臉開始漲紅──因為他實在無意冒犯──她又拍了拍他手臂,笑說:你才剛起步。別在乎人有多少。再說,這也不是你表演的目的吧。

噢?如果不是為了觀眾,那我表演是為了什麽?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我是想告訴你,以你現在的事業階段,有二十個或兩百個聽眾,一點關係都沒有。要不要我告訴你為什麽?因為你有那個!

我有哪個?

你有那個。假不了的。你有潛力。

他努力把沖上唇邊的笑擠下。其實,他自責的心情大過於責怪她的衝動,因為,他原本預期她說天賦或才華之類的詞,現在卻反過來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荒謬可笑。不過,女人卻繼續說:

現在這個階段,你就耐心等候那個人出現,聽見你的琴音。那個人很可能就出現在星期二的一座室內,一個相仿的房間,即使周圍只有二十個人

總共是二十四個,不包括主辦人

那就二十四個,不打緊。我想強調的是,現在重要的不是觀眾數目。而是那一個人。

你是指唱片公司的人嗎?

唱片?噢,不、不。那會自己水到渠成。不,我指的是會讓你開花結果的人。一個聽見你,並知道你不只是個受過訓練的平庸之輩的人。因此,即使你還在蛹化階段,只要一點點幫助,你就能羽化成蝶。

我懂了。所以說,你有可能就是這個人嗎?

噢,別這樣!我看得出來你是個驕傲的年輕人。不過在我看來,你身邊不像有很多精神導師。至少,沒有我這種等級的。

那時,他覺得自己就快陷入困境,於是他仔細端詳女人的五官。這會兒她摘下太陽眼鏡,眼前是一張溫和、和善的臉,但離慍惱、憤怒也不算遙遠。他繼續看著她,希望能很快識出她的真面目,但最後,他卻不得不說:

很抱歉。或許你是著名音樂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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