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伯倫《光與靜默》十三·掘墓人與活著的人

  我不要求我的老朋友幫助我掘墓,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做力不能及的事情。
 
  我知道他們的心靈拒絕扛鐵鍬,他們那靈敏的鼻子討厭腐屍散發出的臭味。
 
  此外,掘墓的活兒並非輕而易舉;許多人想幹好,但卻未能取得成功。
 
  我不要求把死人製成香屍,隨後又將之放在庭院裏,讓人們哀悼追念。我的老朋友們都清楚地知道,我只往土裏埋葬腐屍。至於活著的人,無論是強者還是弱者,我都要讓他們棲息在我的靈魂裏,讓他們食我的心,飲我的血。
 
  現在,讓我們話歸正題。
 
  我的朋友問:「在敘利亞人當中,有適於生長、值得投資的種子嗎?有何辦法促其成長?」
 
  我的回答是:肯定有!一千零一個肯定。在敘利亞人當中有數位適於生長、值得投資的活種子。
 
  世界各國人民中都有活的種子。假若在弱小的民族裏沒有適宜的種子,那麽,適者生存的規律必帶著隱蔽的因素與之拼搏,直至其滅亡消失。
 
  敘利亞人當中存在著活的種子,其最有力的證明是,經過五千年的被壓迫和被奴役之後,至今仍然面對太陽站立著。
 
  但是,存放在舊谷倉裏的某些活的種子,並不證明沒有許多生了蟲的種子存在;被蟲蛀過的種子,也就只配投入火中燒掉了。
 
  因此,我要對敘利亞人說——只要我活在這地球上,我總對他們說——「喂,我的兄弟,打開你的心扉,從那許多被蟲蛀的種子裏,拯救那極少的好種子吧!假如你在這一代裏不去行動,到下一代也得行動。因為能蛀許多種子的蟲,也將把少量好種子蛀掉。」
 
  那些活種子的天性至今只顯示在因痛苦不堪而離開敘利亞人的少數人身上;或許顯示在一夥人身上,其外表頗有些像扒窗童子的喘息。
 
  至於如何使那些種子發育,那則是單個人不能解決的難題。因這個難題的解決與被你看作像眼睛和耳朵一樣的改革組成的那夥人的決心與向往密切相關。你不要依靠那些改革家的意願,因為在他們看來,大家都會跟隨著他們,必定按照他們的意見行事。
 
  忠誠的改革家只能按照他的人民的意志服務於他的人民,這正如醫生,只能按照病人的意志為病人施治。
 
  既然要我發表解決這個難題的意見,我就用兩個人對話的方式來表達:其一名叫「栽義德」,其二名叫「奧貝德」。
 
  栽義德:
 
  喂,奧貝德先生,你相信敘利亞人當中有活的分子存在嗎?
 
  奧貝德:
 
  是的,我相信敘利亞人的精神存在中有可以升華的活分子存在,盡管到現在我在他們的集體中沒有看到其現象,但卻在個別人身上看到了。
 
  栽義德:
 
  難道存在於個別人身上的活分子不是好兆頭嗎?
 
  奧貝德:
 
  是的。但你不要忘記,出現在個別敘利亞人身上的好兆頭,既於他們個別人無益,也無益於他們集體的狀態。
 
  栽義德:
 
  我們怎樣才能把敘利亞人作為集體給他們帶來狀況的改善呢?
 
  奧貝德:
 
  在我看來,政治上的統一會帶來社會聯系,而社會聯系則是每一個民族美德之母。
 
  栽義德:我們當中的改革家們能夠實現敘利亞政治統一嗎?
 
  奧貝德:
 
  不可能。原因在於成分各異,信仰、原則和目的各不相同。
 
  栽義德:那麽,什麽事情才能帶來敘利亞人的政治統一呢?
 
  奧貝德:
 
  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讓敘利亞人變成一個強大的公正的國家,一心追求國家福利和國民進步,使敘利亞在自己的治理下,直到敘利亞人學到通過媒介能學到的東西
 
  栽義德:
 
  這話意思是,你想讓敘利亞走埃及的路子?
 
  奧貝德:
 
  正是。埃及現在得到的好處,只有少數埃及人知道它的價值。假若英國在占領埃及的同一天也占領了敘利亞,那麽,我們今天也會過著令人嫉妒的安逸生活。
 
  栽義德:英國在埃及創造了埃及人應該享受到的東西了嗎?
 
  奧貝德:
 
  三十年前看到過埃及、今天又看到埃及的人,定會知道埃及在文學、知識、商業和農業上前進了很大的一步。關於埃及進步和成功的最好證明,便是敘利亞和黎巴嫩的優秀人才紛紛遷居那裏。
 
  栽義德:
 
  好的。不過,難道你不認為外國占領不會給敘利亞人帶來他們以心靈中的全部思念與痛苦所期盼的自由嗎?
 
  奧貝德:
 
  依我之見,占領是實現敘利亞人自由和獨立的唯一途徑。
 
  栽義德:怎麽會呢?
 
  奧貝德:
 
  敘利亞人迫切需要一位傑出導師,以便跟其學習治國藝術,如議會製度、政治經濟、民族團結和社會交往。鑒於敘利亞人善於模仿和借鑒,只需要在歐洲國家的學校裏學上三年,他們便可獲得畢業文憑,使他們有資格和能力實行自治。
 
  栽義德:
 
  你是說敘利亞人能夠擺脫掉占領他們國家的那個國家,並且對其說:「我們已經向你學到了我們想學的東西。現在,就請你讓我們看看你的兩個肩膀有多寬吧!」是這樣嗎?
 
  奧貝德:
 
  我是說,敘利亞若在政治、管理和社會學校裏學上三年時間,就會擁有一個由各種族、各宗教的優秀兒女組成的國民議會。也就是說,敘利亞將變成像新西蘭、加拿大那樣獨立自治的國家。我認為敘利亞最後成為一個正義、強大國家的一部分,而不要成為像黑山或塞爾維亞那樣的弱小王國。此外,敘利亞的地理中心位置使之易於發生變化和無休止的政變,除非成為某一大國軀體上的一個肢體。
 
  栽義德:
 
  如果敘利亞在政治上並入某一個外國,難道你不認為敘利亞人會丟卻自己的品性和良好傳統習慣嗎?
 
  奧貝德:
 
  恰恰相反。在近三十年裏,阿拉伯語在埃及取得了巨大進步,那應該歸功於外國占領,而埃及人丟失的只是他們品性和習慣中的門戶之見,即宗教、學術等方面的偏見。在印度,文學、知識、藝術得到了極大發展和提高,出現了許多文學家、詩人、畫家、學者、教育家和改革家,而且印度的公共財產,現在較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都豐富。
 
  栽義德:
 
  照這麽說,現在敘利亞的全部期盼就是成某一外國的殖民地啦?
 
  奧貝德:
 
  我的意思,你還沒有完全弄明白。我是要求敘利亞有一位傑出導師,讓其教導、訓練敘利亞,使之成為一個政治、社會上能夠自治自立的國家。也就是說,我要的是為其餘適於生長和投資的種子提供一片良好土壤。
 
  栽義德:
 
  假設英國已經占領了敘利亞,難道你不認為它會把敘利亞并入埃及嗎?
 
  奧貝德:
 
  那也無妨。假若一個強大國家,像英國,若能夠把敘利亞和整個阿拉伯半島並入埃及,以便組成一個阿拉伯大國,首都設在大馬士革或開羅,那將是近東歷史上最偉大的事件。
 
  栽義德:
 
  現在,你已經表達了促使敘利亞人本質中良好種子發芽的意見。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向我講一講外國導師到敘利亞來之前,你對敘利亞人有什麽要求呢?
 
  奧貝德:
 
  我這就談對敘利亞人的要求……第一,敘利亞人應該力戒誇耀古代光榮、偉大先輩和孕育他們的那片神聖土地;第二,敘利亞人應該清楚地知道,他們的傳統、傳說和習慣等精神存在,除了應該入墳墓,別無任何作用;第三,敘利亞人以後知道剩下的良種在土耳其犁耙翻耕的土地裏是不能生長的;第四,敘利亞人應該清楚地知道,有的種子能在異鄉土地上生長,並不證明那土地有什麽特質,只能證明使之能夠生長的土地是存在的;第五,敘利亞人應該清楚地知道,直到現在,他們並沒有得到被社會學家稱之為政治生活的東西,而且只有在歐洲國家的協作下,才能獲得那種生活。
 
  這就是我對吾國吾民的要求和希望。如果我錯了,就請你們說這是盲目之愛;如果我對了,就請你們說這是忠誠之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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