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文特別提到了我的外祖母的裙子,說她穿著幾條裙子坐在那里,我希望這已經點得夠清楚的了。我甚至把這一章冠以《肥大的裙子》的標題,之所以如此,是由於我深知自己應當如何感激這種衣裳。我的外祖母不僅穿一條裙子,她套穿著四條裙子。你不要以為她穿了一條裙子和三條襯裙;她穿著四條裙子,一條套一條,並且按照一定的順序,每天里外倒換一次。昨天穿在最外面的,今天變成第二層,昨天在第二層的,今天到了第三層。昨天的第三層,今天貼身穿著。昨天貼著皮膚的那一條,今天可以讓別人看到它的式樣,或者說,看到它根本沒有式樣。我的外祖母安娜-布朗斯基的裙子都偏愛土豆色。這種顏色必定同她最相稱。 

除去這種顏色以外,我外祖母的裙子的特點是尺寸寬大,過分地浪費衣料。它們圓墩墩的,風來時,似波浪翻滾,風吹到時,倒向一邊,風過時,劈啪作響,風從背後吹來時,四條裙子一齊飄揚在我外祖母的前頭。她坐下來時,四條裙子便聚攏在她的周圍。

除去這四條經常蓬松一團、下垂著、起皺褶,或者硬撅撅、空蕩蕩地掛在她床頭的裙子而外,我的外祖母還有第五條裙子。這一條同另外四條土豆色裙子毫無區別。這第五條裙子並非永遠排行老五。同它的弟兄們一樣(因為裙子是陽性名詞),它也得服從輪換的需要,並且同它們一樣,如果輪到它的話,那便是在第五天星期五,它就被扔進洗衣桶里,星期六晚上被掛到廚房窗前晾衣服的亞麻繩子上,晾乾了以後,又被放到熨衣服的木板上。

 

每逢星期六,我的外祖母便打掃屋子,烤麵包,洗衣服,熨衣服,擠牛奶,喂母牛。一應雜事完畢,她便從頭到腳泡進洗澡桶里,從肥皂水里稍稍探起身子,隨後讓桶里的水回到原來的高度。她裹上一條似盛開的大花朵的毛巾,坐在床沿上,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放著四條穿過的裙子和一條剛洗乾淨的裙子。她用右手的食指撐著右眼的下眼皮,不向任何人——包括她哥哥文岑特在內——征求意見,因此很快就打定了主意。她光著腳站起來,用腳趾把那條已經失去土豆色柔和光澤的裙子踢到一邊。那條新洗乾淨的裙子就頂替了這個空缺。 

星期日早晨,她把裙子的順序作了新的調整後,便出發去拉姆考上教堂,去朝拜在她心中有固定想像的主耶穌。新洗乾淨的裙子穿在第幾層呢?我的外祖母不僅愛乾淨,而且也是個有點愛虛榮的女人,她把最好的一條穿在別人能看見的那一層,外露在晴朗天氣里的陽光底下。

 

那天是星期一下午,我的外祖母坐在悶燒著的土豆秧堆旁。星期日穿在最外邊的那條裙子,星期一換到了第二層,而星期日溫暖她肌膚的那一條,在星期一陰暗的天色里飄蕩在她髖部的最外層。她吹著口哨,腦子里並沒有想著什麼曲子,一邊用榛木棍把第一個門熟了的土豆從灰堆里扒出來。她把它扒到離開燒著的土豆秧堆較遠的地方,讓風把它吹涼。她用一根尖樹枝插住這個表皮燒焦並裂開的塊莖,舉到嘴邊。她不再吹口哨,而是從兩片被風吹得焦燥乾裂的嘴唇間送出氣來,吹捧土豆表皮的灰和土。 

她閉上眼睛,吹著灰土。當她認為吹得差不多了的時候,她先睜開一隻眼睛,再睜開另一隻,用牙縫頗寬、此外別無缺陷的門牙咬了一口,隨即把咬剩的土豆挪開,咬下的半個粉狀的、還太燙的土豆則留在張開的嘴里冒著熱氣。她的鼻孔鼓著,吸著煙和十月的空氣,圓睜的眼睛沿田地望去,直盯著被電線桿和磚窯煙囪上端整三分之一那一段分割開的地平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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