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鐵鷹:《西遊記》作者確為吳承恩辨(3)

四、吳承恩作者身份的重要證據之二:荊府紀善之任


世德堂本的卷首有一篇陳元之序,其中含糊提到了《西遊記》的作者:“《西遊記》一書,不知其何人所為。或曰出天潢何侯王之國,或曰出八公之徒,或曰出王自制。”陳元之受書坊主人之托寫序,無論如何會問一下書稿的來源,也許書稿原即不題撰人,但出自王府一說必有所本。可惜由於受蘇興先生吳承恩未赴荊府一說的影響,研究者都忽略了陳元之序的重要性,而認為陳元之不過信口雌黃而已。

吳承恩有荊府紀善之任已不容懷疑,這正是出入天潢侯王之國的八公之徒的身份。蘇興先生認為,吳承恩的這一職位,是在他因家貧母老屈就長興縣丞,於長興先受誣下獄,後又冤情辯白得到的安慰性職務,時間應在隆慶元年至二年間。這是令人信服的。但蘇興先生又認為隆慶二年吳承恩有在淮安活動的痕跡,所以可能沒有到任,僅遙受而已。這就有了錯誤。所謂吳承恩隆慶二年在淮安活動的證據,是他寫了一篇《贈邑侯湯濱喻人覲是在隆慶二年。其實“湯濱喻”並非楊松,這篇障詞的寫作時間也就要另作別論[④]。這樣一來,蘇興先生的《吳承恩年譜》上,隆慶二年至四年就是一片空白。

我認為這正是吳承恩赴荊府到任的時間。吳承恩出獄後,心境實在不好,為避免回鄉的尷尬,便直接去了湖北蘄州,做了二年名份要清高一些、事務要輕松一上結、待遇也要優厚一些的荊府紀善。荊府,全稱荊憲王府。第一代荊憲王為明仁宗朱高熾六子朱瞻崗。第五代朱厚烇,嘉靖三十二年薨。因其子載盛早卒,第六代便由其孫朱翊鉅繼位。其時,便是嘉靖後期至隆慶年間,荊藩封地原在建昌,後遷到蘄州(今湖北蘄春縣蘄州鎮)。紀善,王府屬員。明制藩府配紀善二人,八品,“掌諷導禮法,開喻古誼,及國家恩義大節,以詔王善”,有如王府導師。

關於荊府與《西遊記》的關系,早已有人注意到。《西遊記》中有一個朱紫國,有人認為即是“朱子”——即指藩府——的諧音。此說因單薄而未產生實際意義,但它啟發人們應注意《西遊記》——荊王府——吳承恩之間的關系。

為了尋找吳承恩去荊府直任的證據,我曾去蘄州實地考察,由於條件不備,沒有找到史籍的直接記載,但卻找到了同樣可以稱為鐵證的材料。


第一,荊王府舊事與《西遊記》有直接關系。


《西遊記》第八十八至八十九回敘述了玉華州的故事。唐僧師徒經一十四載寒暑到達玉華州,“我這敝處,乃天竺國下郡,地名玉華縣。城中縣主,就是天竺皇帝之宗室,封為玉華王”;“府門左右,有長史府、審理廳、典膳所、待客館”;玉華王自稱,“孤在此城,已有五代,也有個賢名在外”;又有三個小王子,“不擺駕,不張蓋”,拜孫悟空等為師。這個故事就是荊王府的真實寫照,我們不妨一一對應比照:


1.玉華王是皇帝宗室,受封於此。這與荊藩身份完全一致。

2.玉華王封號,完全可能就是荊藩的別稱。現藏蘄春的《荊藩家乘》載荊府共有七宮,其中主宮之一即玉華宮。

3.玉華王和三位小王子。荊藩的王儲恰巧也是三位,據載,第六代荊王有三子,其叔樊山王也有三子,如果吳承恩就任紀善,正與這兩個系統的三位小王子同時。

4.三位小王子拜悟空為師。吳承恩在名份上正是小王子之師。

5.小王子拜師“不擺駕,不張蓋”。按理拜師須有正式禮儀,但吳承恩雖為小王子之師,卻是朝廷派的職官,為王府屬下,所以既為師又不便行儀禮。這一條非常特殊,所謂“不擺駕,不張蓋”絕非隨意之筆。

6.玉華王在此已五代,荊藩受封,至吳承恩時歷六代,但荊藩封地最初在建昌,後遷蘄州;遷蘄州不久,第一代荊王即去世。由第二代荊王起,在蘄州算作五代,也相吻合。

7.玉華王也有賢名在外。第三代荊王曾因惡行被賜死,其子亦被貶為庶人,這在荊府被稱為家難。從第五代荊王起荊府中興,《明史》稱其人“性謙和,銳意典籍”;其侄則“折節恭謹,以文行稱。”此時正是荊府聲名最好的時期。可參看《明史》。

8.玉華王府的“府門左右,有長史府、審理廳、典膳所、待客館”。這是典型的藩府建制。《明史•職官志四》載,王府“設長史司,轄審理所,典膳所……”。其中長史職位最高,正五品;審理次之,正六品,其余均八品以下。《西遊記》於王府十余處部屬中獨挑出長史府、審理所、典膳所,可見作者對王府建制非常了解,如果沒有王府生活經歷,決然不致區分得如此清楚。

9.唐僧沿途所過,凡有王位均稱國,唯玉華王所在地稱玉華州(又作玉華縣)。這也絕非隨意之筆,作者對王城與府州縣的關系了解得很清楚,如七十八回悟空說:“……若是西邸王位,須要倒換關文;若是府州縣,經過。”按此說法,玉華王所在地就應稱國而不會屈稱州縣。作者寫到玉華王之所以不稱國,正是因其暗指荊藩。封藩古稱封國,但逐漸演變為稱國即犯忌。第三代荊王正是因有異謀而被賜死。作者在它地方可以信手拈來,唯獨在此必須謹慎。這反映了作者對王府禁忌的了解。

玉華州又被稱作玉華縣,書中交替使用,這也反映了蘄州的特殊地位。據《明史》與嘉靖《蘄州志》載,蘄州洪武初為府;洪武中降為州,領五縣;後領二縣歸入黃州府;至景泰年間再次縮編,不領縣,已同縣無異。這種名為州,實同縣的地位被作者無意中帶進《西遊記》,才出現了玉華州、玉華縣的混稱。

10.三藏師徒從長安到西天,共歷14年。這14年不知據何而定。而唐僧在玉華州即稱:“貧僧在路,已經過一十四遍寒暑”,也是14年。這後面的14年恐怕不象筆誤。第六代荊王嘉靖三十三年即位,至隆慶元年正是14年;吳承恩嘉靖三十三年入南監讀書,算是徹底放棄科舉另辟入仕之路,至隆慶元年進入有賢名的王府,算得上仕途到頂,也正是14年。唐三藏所謂沿途“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才得到寶方!”的概嘆!大約也包含了作者的無比心酸。

以上十條對應,恐怕很難用巧合穿鑿作解釋。既然如此,作者非吳承恩又是何人!


第二,有到過荊府的論證。


《射陽先生存稿》中收有吳承恩一首《宴鳳凰臺》詩:

梅花融雪麗香臺,仙旅憑高錦席開。山水四圍龍虎抱,云霞五彩鳳凰來。客鄉喜入陽和候,尊酒叨承將相才。獨倚東風番醉墨,遍題春色對蓬萊。

過去認為,“山水四圍龍虎抱”的描寫與金陵形勝大致仿佛,所以本詩當為吳承恩就讀南監時所作。但我到過蘄州之後,覺得這是一個誤斷。理由有三條:


1.《宴鳳凰臺》與蘄州地形對應,蘄州鳳凰臺與詩作的吻合程度遠勝金陵。


蘄州州治及荊藩王府的所在,是一塊∩形盆地。開口處南臨長江,對巖為幕阜山,周遭依次為迎山、大潛山、缺齒山、龍峰山、西塞山,(以上山名均為記音)恰成形抱之形;群山內外均有湖水繞山而走,又恰成四圍之勢,稱此形勢為“山水四圍”,正是再合適不過。盆地中間有兩座小山:一座位於開口處,臨近長江,名鳳凰山,鳳凰臺即在此山之上;一座位於?形略深和,稱麒麟山,兩山雖不高峻,但在小小的盆地中間,卻也十分醒目(狀如?)。州衙、藩府等主要建築均在兩山周圍,嘉靖《蘄州志》稱州治“背麟崗,面鳳嶺,大江襟其前,諸湖帶其後”倒確是言之不虛。而更值得注意的是,站在鳳凰山上,又是得到“山水四圍”印象的是最佳位置,一旦身臨其境,自然產生“山水四圍龍虎抱”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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