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第一個受洗者
峽谷裏的杜鵑花遍山開放的時候,神父們為這壯麗的景觀所陶醉,那些高山杜鵑都是他們在歐洲從來沒有見過的種屬,它們和峽谷裏險峻的山崗、輝煌的寺廟、藏族人火柴盒一般的土掌房、還有純凈得令人想融化進去的藍天白雲渾然一體。杜朗迪神父對沙利士神父說:“多麽壯觀的大自然啊,看來到了舉行畢業典禮的時候了。”
沙利士神父說:“如果教會允許,我真想一直住在這漂亮的寺廟裏做一個佛教的求知者。”兩年來在寺廟裏的學習使沙利士神父變得有些像一個佛教徒那樣嚴謹、謙遜,刻苦忍耐。他比杜朗迪神父年輕許多,還不到三十歲,正處在求知與辯析真理與謬誤的黃金歲月。與總是笑呵呵的杜朗迪神父不同,他容貌清瘦,目光犀利,神態嚴峻,面相悲苦堅韌。人們在那些磕著等身長頭去拉薩的朝聖者身上,可以感受到從這個人身上發出的一模一樣的宗教狂熱感,他們都是那種隨時可以為信仰獻身、並堅信傳播信仰就是自己的使命的苦修僧侶。
“別忘了自己的使命。”杜朗迪神父不高興地說,“我們獻給佛教徒們的第一件畢業作品,就是征服那個好戰的野貢土司。”
“而我認為,我們應該先將上帝的福音傳播給峽谷裏的納西人。因為他們是弱小的一群,也不是藏傳佛教的信徒。”沙利士神父說。
杜朗迪神父為沙神父的建議感到羞恥,他大聲地說:“我們千辛萬苦地到西藏來,難道只是為了在佛教的強大面前畏懼嗎?神父,幹嗎不把自己變成一支刺向他們的利劍?”
野貢土司是峽谷裏最古老、最富裕龐大的家族。五百多年前一個從拉薩來的活佛從雲南白族地區的雞足山朝聖回來後路經這裏,苦於山高路險,隨身攜帶的行李又多,就向當地的信徒借牦牛。野貢家族的祖先及時地為活佛貢獻了一頭牦牛,活佛說:“野給貢馬,會有好福氣。”“野給貢馬”的漢語意思就是“借牦牛給活佛的人家。”這家人後來就被榮幸地稱為野貢家族。
傳說活佛回到拉薩後為牦牛加持了法力,讓它獨自回來。一路上任何人也別想將它牽回家,因為它的兩只角會放出爍人的火光。牦牛回到野貢家時,天上降下了一陣青稞雨,那是活佛從拉薩吹了一口仙氣後飄過來的。青稞落在大地上,長出了苗,抽了穗,那一年野貢家的糧食堆得像小山一樣高。峽谷裏第一次出現糧食產量比所有的人家都高、且還吃不完的人家。後來牦牛老了,死了,野貢家的人就把它的頭割下來,埋在了火塘下面,從此火塘的火就特別的旺,連剛從山上砍下來的濕柴都可以立即燒燃。五百多年來野貢家不僅人丁興旺,家中的火塘再也沒有熄滅過。
藏族人的火塘就像漢族人的香火,具有生命生生不滅、代代不熄的象征意義。納西人遷徙到這裏時,野貢家族正傳到第三代,他們是明朝時隨雲南麗江的木氏土司征戰藏東地區時留下的後裔。木氏土司敗亡後,藏族人容納了這些前統治者,條件是藏納不通婚,納西人不得在牦牛行走的地方開地。
漢族人來到這個地區時,野貢家族已經傳到第七代。那時峽谷的人和魔鬼已經一樣多了,人和魔鬼為爭奪宇宙的控制權經常發生戰爭,寺廟的喇嘛們決定著這些戰爭的進程,而百姓只需把青稞和酥油背進寺廟就行了。據說這樣的戰爭每三百年才發生一次,而野貢土司和鄰近地區的各個土司部落的戰爭,每年都在發生。在白人喇嘛到來之前,這裏已有一個縣的設置,可是縣衙門裏由清朝政府委任的官員卻不能制止峽谷裏年年都在發生的戰爭。第八代野貢家族的兒子野貢·頓珠嘉措已是被清朝皇帝冊封的本地土司,和卡瓦格博縣的知縣、寺廟的貢嘎喇嘛一起管理峽谷地區的僧俗事務。
其時峽谷裏無論土司和百姓都知道了這兩個和魔鬼長相差不多的西洋人,他們在寺廟裏的刻苦學習使其贏得了“白人喇嘛”的尊稱。當他們在一個上午拜訪野貢土司,並向他奉獻了一批西洋禮品和五支西式快槍時,連野貢土司也對白人喇嘛究竟是商人還是僧侶鬧不明白了。他是一個身高體胖、野心勃勃的土司。他對那些令人暈眩的禮品不屑一顧,只對那五支西式九子快槍深感興趣,它們比藏族人還在使用的火繩槍殺傷力大多了。野貢土司正需要這些快槍來對付雪山背後的巨人部落(在這個部落裏,所有的成年男子平均身高都在一米八、九以上),瀾滄江上遊地區的白狼部落(他們是前白狼王國的後裔),以及崇山峻嶺中出沒無常的土匪武裝。在峽谷地區,如果說木棒是手臂的延伸,石頭是拳頭的延伸的話,那麽射擊準確的子彈,則是權力和財富的延伸。
“尊敬的客人,你送來了比土地、牛羊、房產更珍貴的禮物。有了這些西洋快槍,還有什麽我不能得到的呢?從今以後,我們是朋友了。”野貢土司在給白人喇嘛敬酒時說。
“我還有更珍貴的禮物送給你哩,如果你有足夠的仁慈和虔誠。”那個叫杜朗迪的白人喇嘛說。
“那麽,你們是站在土司一邊的西洋貴族啰?”野貢土司問。
“不,”杜朗迪神父回答道:“我們是站在上帝一邊的西洋僧侶。”杜朗迪神父第一次在峽谷裏對一個土司說出了“上帝”的名稱。不過他帶給土司的第一樣東西不是《聖經》而是槍。這就預示了要在這裏傳播一種西方的宗教,戰爭是不可避免的。
“誰是上帝?”野貢土司迷惘地問。
“啊,上帝是我們信仰的至高無上的神靈。他創造了世界,主宰天地萬物的一切。他派遣自己唯一的兒子耶酥從天上下來拯救我們有罪的靈魂,讓我們死後免受地獄之罰、升往天堂。”沙利士神父說。
“而我們是受耶酥的派遣來拯救你們的。”杜朗迪神父補充道。“尊敬的土司,信仰上帝吧,讓我們虔誠地贊美他並服從他吧。你必將得救。”
“哈哈,又不打戰,又沒遭災,我們有寺廟,喇嘛們控制著神靈世界的一切,我們的來世都在他們手裏。”頓珠嘉措土司搖晃著腦袋不在乎地說,“誰稀罕你們的拯救。一個草場上的騎手,不需要人家去幫他牽馬。”
“可是你們的靈魂是有罪的,需要在上帝面前懺悔。”沙利士神父說。
杜朗迪神父接著說:“不信仰上帝,是要受到永無盡頭的懲罰的。”
頓珠嘉措土司眼睛向上翻了翻,“白人喇嘛,我們要供奉的神靈和要敬畏的魔鬼已經夠多的了。老婆娶多了,男人倒是夜夜都快活,可是麻煩也多了。”
兩位神父為土司的粗俗皺起了眉頭。“可憐的人,上帝之罰來臨時,他必將像饑餓的嬰兒一樣,等待耶酥仁慈的拯救。”杜朗迪神父站起來時說。
沒過多久,仿佛脆弱的峽谷被杜朗迪神父的咒語擊中,一種不知名的魔鬼襲擊了毫無防備的人們。被魔鬼俘獲的人就像中了他的法術一樣,每隔一天要麽像身處峽谷底的六月天,渾身躁熱難當,要麽像置身於卡瓦格博雪山上的萬年冰川上,冷得恨不能滾進火塘裏。而到第二日,頭天還在水深火熱中煎熬的病人又什麽事也沒有了,放牧、下地幹活、就像根本沒有生過病一樣。可是人們剛剛開始慶幸時,魔鬼卻又來了。它令人恐怖的腳步聲像準時升落的日月,人們甚至可以聽到它讓峽谷搖晃、沈淪、坍塌的獰笑。魔鬼控制了人們的冷暖,控制了人們出汗、喝水乃至力氣。它讓人們把身上所有的汗水都無緣無故地淌盡,而當你大口大口地喝水時,卻依然感到口渴得不行,舌頭和口腔仿佛隨時都是幹焦的,哪怕你把頭紮進瀾滄江裏狂飲,無處不在的魔鬼仍然抽幹著你體內的每一絲水分。由於沒有水的滋養,人們身上的力氣像山上的泥石流一樣一天天地在流失,最後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眼睛裏的光芒也就暗淡下來。活著的人把死者送到天葬臺去時需要排隊等候,不是天葬師忙不過來,而是天上的神鷹來不及消化。
噶丹寺裏精通藏醫的高僧們組織了一場隆重的法會,他們為僧俗百姓配出的藥方需經過七七四十九天的念經,才能將喇嘛們的法力加持到藥中去。喇嘛們說是一種瘟疫從魔鬼的口袋裏釋放出來了,為了驅散峽谷上空飄忽不定的魔鬼,他們做法事迎請了班丹拉姆女神,白哈爾神,金剛具力神,大梵天神,以及作為地方保護神的卡瓦格博雪山神等。藥需要念過經才有藥力,就像飼料裏要加鹽,牛吃了才長力氣一樣,這個道理誰都明白。沒有喇嘛們的法力,誰來關註並解脫人們的苦難呢?每當峽谷上空電閃雷鳴時,喇嘛們便向人們描述神和魔鬼的戰爭進行得如何激烈殘酷。
“要不了多久,魔鬼將被驅逐,各路護法神靈將帶給人們勝利的消息。”喇嘛們滿懷信心地宣布說。
可是魔鬼依然橫行,人們依然在死亡。這時杜朗迪神父和沙利士神父走出了寺廟,換上傳教士黑色的僧衣,在彌漫著揮之不去的死亡氣息的幾個村莊到處遊走,人們已經沒有力氣來追問他們到這裏來究竟想幹什麽。在野貢土司的許可下,他們在村莊裏租了兩間房子,一間作神父們的臥室,一間作為上帝的祈禱房,裏面掛上了耶酥的畫像,還設立了供壇。開初聰明的白人喇嘛並不說自己是來傳播另一種宗教,並要改變人們的信仰和名字。他們不提耶酥基督,只對藏族人說這間祈禱房是“聖徒藥房”,聖徒是一個全新的神靈上帝的羔羊,信奉他的人將得到上帝的憐憫與寬恕,戰勝峽谷的魔鬼,升往天國。神父們從“聖徒藥房”拿出了一種白色的藥丸,先送給野貢土司家的人吃,他們立即就好了,連牦牛幹巴肉也可以大口大口地吃啦。這讓野貢土司第一次對寺廟裏喇嘛們的法力產生了懷疑,他拿一顆白色藥丸問杜朗迪神父:
“你們就靠這個拯救我們?”
“不。”神父舉起了手上的一個十字架,“我們靠這個,耶酥的聖十字架。”
野貢土司看了看那個十字架,不自可否的哼哼兩聲,“喇嘛的法鈴也比你手上那玩意兒精致哩。”他說。
白人喇嘛沒有被野貢土司的忘恩負義而氣餒。他們埋頭搶救所有他們能遇到的病人,不論他是貴族還是農奴或者孤兒。他們對峽谷裏流行的瘟疫解釋與喇嘛們的不同,他們說這是一種瘧疾,它是由於一種可怕的、人的肉眼不能看到的蟲子鉆到了人們的體內作的怪,這些蟲子又是由峽谷中的某種黑色的蚊子傳播的。白人喇嘛號召人們用松柏的丫枝來薰這種蚊子,那方式好像人們平時裏的煨桑,不過不是敬奉給神靈,而是薰走黑色的蚊子。他們的慈悲心腸連噶丹寺的喇嘛們都深為感動,他們派出寺廟裏年輕得力的喇嘛,會同白人喇嘛一起搶救峽谷裏的生靈。那時白人喇嘛那時給人的印象是仁慈而寬厚的,兩種教派的僧人相互都很謙遜,也很尊重,白人喇嘛還用他們的藥救活了一些也同樣染病的佛教僧侶。穿紅色僧衣黃皮膚的喇嘛為穿黑色僧衣白皮膚的喇嘛帶路,為他們背行囊,峽谷的山道上時常閃現著他們紅黑分明的身影。
比起只會給人服藥丸的杜朗迪神父來,沙利士神父的醫術更為高明。他甚至可以用一把小刀把病人壞死的一塊肌肉割掉,然後像織氆氌一樣用針和線將劃開的肌肉密密地縫好,而患者一點痛感都沒有。一個在一旁參觀了沙利士神父外科手術的喇嘛當時就驚訝地說:
“這是魔鬼的法術。”
沙利士神父說:“這只不過是上帝的仁慈罷了。”
每當他們救活了一個病人,他們才說是上帝拯救了他們有罪的靈魂,而不是他們的法術。人們背著青稞和打好的酥油到白人喇嘛借住的小屋去感謝他們時,卻受到彬彬有禮的謝絕,哪怕他們還餓著肚子。他們說,如果收了藏族人的一點東西,就違背了上帝的旨意。上帝派遣他們到這裏,是來拯救大家有罪的靈魂的。有一次沙利士神父餓昏在搶救一個病人的簡易手術臺上,人們這才發現白人喇嘛已經斷糧三天了,他們平常吃的和用的都由馬幫從古驛道上運來,但是泥石流把驛道沖斷了,白人喇嘛也就斷了糧。人們在他們的鍋裏發現了還沒有吃完的樹根和野菜。
盡管白人喇嘛的行為令人感動,可是峽谷裏的人並不知道自己的罪在哪裏。他們服了白人喇嘛的藥,身上的力氣一天天地恢復,魔鬼的影子似乎被峽谷的風越吹越遠了,白人喇嘛神奇的藥丸拯救了奄奄一息的峽谷,一些藏族人沖著卡瓦格博雪山磕起了長頭,他們虔誠地呼喊道:“拉索啰,神勝利了。”
但是白人喇嘛及時糾正說:“不,是上帝勝利了。趕快在上帝面前懺悔吧,不僅你們的生命將得救,你們的靈魂也必被拯救。”
懺悔,救贖,耶酥,上帝,天國,基督,聖母瑪利亞,洗禮,聖體,十字架。這些新鮮的另一種宗教的專有名詞開始在一些藏族人口中流傳。一種朦朧而遙遠的愛在峽谷中湧動。多少年以來,人們對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靈只有敬畏,對喇嘛們也只能敬畏。因為他們掌握著神靈賦予的無上法力,他們控制人們今生的靈魂,也負責來世的超度。而那些白人喇嘛,帶給人們的卻是博大的愛。他們像兄長一樣待人,無論長幼貴賤,一律平等相待。這讓峽谷裏的藏族人有些受寵若驚,覺得自己的靈魂原來也是很尊貴的,美好的天國敞開著大門正等著他們呢。
終於有了第一個付洗者。與白人喇嘛當初的願望相反,他不是一名貴族,而是一名叫阿措的流浪兒。沒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從哪裏來,更不知道他白天在哪裏吃飯、天黑在哪裏睡覺。大瘧疾流行時,他餓倒在瀾滄江邊只剩最後一口氣了。是沙利士神父將他背回來,人們看見神父用口對著他骯臟的口吹氣,把他體內的元氣吹活了,阿措的眼珠才開始慢慢地轉動。喇嘛們給人治病時也常使用吹仙氣的招數,但他們只給病人的藥吹氣,說治病的法力已經加持進去了。不管怎麽說,白人喇嘛給人治病的感覺既有很神奇的一面,也有非常人情味的一面。像春天裏的第一場春雨,來得靜悄悄的,雖然不是很大,萬物卻非常受用。阿措被他們口中的氣吹活後,就成了白人喇嘛的第一個養子。在一個陽光燦爛的禮拜日,神父們把對他們有好感的藏族人都召集攏來,讓他們見證峽谷裏第一個信奉天主的教徒的光榮。杜朗迪神父那天穿了一身白色的祭衣,沙利士神父在一旁做助手,人們看見流浪兒阿措亂草一般的頭發理清爽了,臉上再沒有汙垢和鼻涕,身上也有比較體面的衣服。杜朗迪神父手捧《聖經》朗朗說:
“我主耶酥在升天前教導他的信徒們說,‘天上地下的一切權柄都交給了我,所以你們要去使萬民成為門徒,你們要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給他們授洗。’孩子,來吧,光榮的時刻到了。”
阿措被沙利士神父推到杜朗迪神父面前,在他的一生中,還從來沒有這麽多人為他而忙乎,也從來沒有這麽多目光關註他。他有些哆嗦,沙利士神父輕聲說:“孩子,別怕,你即將領受到的是聖寵,而不是苦難。”
人們看見杜朗迪神父把一註清水滴到阿措的額頭上,“我洗你,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杜朗迪神父唱道,“亞當,這是你新的名字。從此以後,你不但潔凈了,你還成了天主的仆人,天主將赦免你的一切罪,讓你走向天國之路。”
一個連一只狗都不如的流浪兒,竟然找到了自己的家,並有了自己的名字,他的眼睛沒有變藍,身上也沒有長出像白人喇嘛一樣的毛,這讓峽谷裏的藏族人大為驚訝。自那時起亞當就成了一個很體面的孩子,他的話像百靈鳥一樣多,見人就說:
“看,這就是上帝的愛。”
一個月以後,神父們成功地為三戶藏族人家付洗,其中一個受洗後取教名為托馬斯的,是剛從四川那邊藏區遷過來的外來戶,據說他在那邊殺了人,為了躲避仇家的追殺才舉家出逃。托馬斯從前並不是一個隨便就把腰間的康巴刀抽出來的人,只是人家要偷他的牛,他才不得不殺了那個盜牛賊。這讓他背上沈重的罪孽感。他在受洗前曾經問杜朗迪神父:“耶酥基督看得到我們的來世嗎,我會不會變成牲畜?”白人喇嘛肯定地說:“不會的,在我們的宗教裏,沒有來世。只要你信耶酥基督,在主的面前懺悔,主就會赦免你的一切罪過,讓你的靈魂升往天國。你還是你,你不會變成一條蟲子,不會變成給人騎的馬,不會變成一條終日勞累的牛。在主的國裏你將過上全新的、富足的生活。”
托馬斯說:“喇嘛們把我們的來世說得太可怕了,我不願在恐懼中過一輩子。”
神父說:“這說明你們過去所信的佛教是荒謬的,魔鬼統治了你們的心靈,而不是上帝的光和愛。不信上帝,你們將永遠洗不清自己的罪孽,上不了天堂。”
“你說的天國裏有我們藏族人生活的地方嗎?”托馬斯又問。
白人喇嘛說:“在上帝眼裏,每個人都是他的羔羊,他可是個很好的放牧者呢。他的恩寵施惠給每一個信仰他的人,而不管他是哪一個種族。孩子們,天國其實離你很近很近,你只要在主的面前懺悔就行了。”
不過令神父們感到沮喪的是,野貢土司頓珠嘉措始終不願意皈依到天主的聖寵之下。這個峽谷裏最體面的紳士對神父們的說教哼哼哈哈,不置可否。他有三個老婆,十多個奴隸,這讓他從骨子裏反感神父們宣講的宗教。杜朗迪神父說婚配是天主教徒的七大聖事之一,上帝規定了男人只能有一個妻子,多娶妻子是瀆神的,不潔的,是一種罪孽。可是歷代野貢土司都有幾個妻子,那是野貢家的傳統。頓珠嘉措土司對神父們虛與委蛇只不過是對他們的西式快槍感興趣。一天在他家的火塘邊,他實在招架不住神父們的勸說,就對杜朗迪神父說:“如果你們能在讓迥活佛前證明多娶老婆是一種罪惡,我就信奉你們的宗教。”
杜朗迪神父說:“我們能證明。我們還要在活佛面前證明,你們的宗教是一種謬誤。”
頓珠嘉措土司笑了,“那就像證明水裏的月亮不是月亮一樣難。”
兩個神父其實早就盼望著這一天的到來。他們差人給寺廟送去了一封戰書,要求在峽谷裏的土司和百姓的面前,和五世讓迥活佛展開一場誰的宗教是世界上最好的宗教的大辯論。杜朗迪神父甚至在戰書中傲慢地寫道:“我們將徹底擊敗你們,用聖主的光輝驅散籠罩在西藏上空幾千年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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