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波·值得贊美的物欲

“我此刻正熱得光著腳，跳過堆得像小山高的禮服和藏著整個秋冬豹紋、斑馬紋鞋子的大箱，去看編輯鹿鹿剛剛為10月拍的樣片。另一邊，剛剛排除甲流嫌疑的於戈正像個魔術師一樣，從剛剛寄到的包裹中，綿綿不斷地往外抽著一件仿佛沒有盡頭的紅紗長裙。”
　　蘇芒這樣描寫她的某個生活片斷。
　　說到這位京城聞名的時尚雜誌的女主編，很多人的腦海裏頓時會呈現出《穿Prada的惡魔》的鏡頭，呵呵，我也一樣。
　　《時尚的江湖》，這是蘇芒最新出版的作品，我一邊看，一邊搖頭，一邊笑。
　　蘇芒說了好多很奇怪的話。
　　她說：“我一向是贊美時裝的，正如我一直贊賞物欲。”
　　這是非常刺眼的一句話，很咬牙切齒。在此之前，我只看到亨利·盧斯用這樣的口吻贊美過新聞自由，孟德斯鳩用這樣的口吻呼喚過法的精神，丘吉爾用這樣的口吻肯定過民主體制。
　　蘇芒還試圖加以解釋，她接下來說：“時裝和物欲可能常被誤解為淺薄的，但是沒有物欲就沒有創造力，沒有時裝就沒了許多做女人的動力。”這種形而上式的補充，其實很強詞奪理，因為，如果將“創造力”和“動力”進行後現代主義的解構，人類的所有行為都不可能被歸之於“淺薄”。
　　因為無法真正理解蘇芒對時尚的認知—就如同在過去幾年裏，我無法理解很多建築師、機械裝置藝術家、攝影師的作品一樣，所以，《時尚的江湖》對於我來說，是一本有趣的書。
　　我承認那是一個我無法進入的世界。
　　不過，我也有點認同蘇芒說過的另外一些話，比如她說：“其實高級的時裝，也是兜個大圈子，為了你的輕松和實用，他們將扣子釘得10年不掉，皮子鞣上千遍，絲巾印花90次。高級的實用性是功能之外的價值，就像信賴、珍愛、快樂、自信。我覺得，讓自己變得美好，與懂得領略人生和世界的美好一樣重要。”
　　蘇芒的意思是不是說，當你購買一件奢侈品的時候，你買到的其實是一份認真的心。因為對這份認真的認同，你也因而成為了一個認真的人。當然，認真是最美好的和值得尊重的。
　　蘇芒是一個特別感性和特別認真的人，這恐怕是很多人喜歡和認同她的最重要的原因。
　　這也是一本特別認真的關於時尚與生命的書，盡管裏面有很多很“物欲”的話。
　　最後我要感謝一下蘇芒。
　　在2009年的《時尚芭莎》上，我偶爾讀到她寫的一篇《主編的話》，講她在櫻花盛開的3月底專門飛了一次日本。她的描述讓我怦然心動。2010年，也是在櫻花開放的時節，我和太太專門飛到京都，在那個古意盎然的城市裏無所事事地閑逛了三天，這成為近年來最讓我難忘的一次旅行。
　　我不知道這樣的事情與時尚有多大的關系，如果蘇芒把它定義為“值得贊美的物欲”，我承認。

楊瀾·“哈，親愛的”

　　哈，一個多麽活色生香的時代！俊男靚女，鬢影衣香，美酒佳肴，能用錢買到的都披掛上陣了，雖然還不夠嫻熟，常常用力過猛。曾經在遙遠神壇上的時尚大師們接踵而來：卡爾·拉格斐（Karl Largerfeld）、馬夏·普拉達（Mucia Prada）、湯姆·福特（Tom Ford）、黛安娜·馮弗斯滕伯格（Diane Von Furstenberg）、多梅尼科·多爾斯（Domenico Dolce）還有斯蒂芬諾·嘉班納（Stefano Gabbana）。他們一點都不傲慢，為什麽不親切一點呢！在中國這個指日成為世界第一時尚消費國的市場。
　　在他們的派對上，你一定會看到蘇芒的身影，她談笑風生，應對自如。明星、商人、設計師都與她相熟。如果你憤世嫉俗，你可以這樣看待他們的關系：設計師期待著雜誌的版面；明星期待著雜誌的封面；商人們則期待著用她傳教的技巧包裝起自己的出身。欲望與虛榮是人生不可分割的真相，而美麗與夢想，難道不是這枚硬幣的另一面？設計師渴望傳達理念，明星渴望尋覓知音，商人們向往著比擁有物質更高一層的生活。不妨把時尚比做江湖，心機與真情並存，高雅與庸俗同行，虛實相濟，明暗交錯，就看你如何遊走其間。
　　認識蘇芒大約有十年了，知道她從雜誌創始初期，從最不起眼的工作一路走來。她漂亮，但比她漂亮的人或許會退卻的時候她卻往前多走一步；她聰明，但比她更聰明的人或許已經放棄的時候，她還在堅持。她講過自己坐在冷板凳上催款的經歷，還有拿起電話不厭其煩地追問如何找到對方的廣告負責人。為完成項目她可以不眠不休，手腳並用地確認每一張圖片，校對每一個文字。蘇芒相信自己工作的意義，甚至以不輸給任何農夫的勤勞耕耘贏得收獲。對於她來說，發布會、派對就是學習，她把每一點新鮮的創意收藏於心。她要讓自己的雜誌幫到別人，讓女人們男人們找到自己的聲音。做一行，自己若不信，怎麽說服別人呢？我尊敬她的這種敬業。這份工作也讓她見識了一個更大的世界，見證了更多人的內心成長，捧紅了更多本土的藝術家、設計師，也滋養了更多的創意和創新。她有理由為自己的成長驕傲，為中國之美的綻放而驕傲。
　　她做得很出色，雜誌品種不斷增加，從女人到男士，從珠寶到藝術，她找到了這個時代的脈搏，用馮侖的話說，這是一個野蠻生長的年代，對美的追求也帶著饑渴和貪婪。你不能說這不是時代的進步，從封閉禁欽的時代到自由展露個性，盡管有時還嫌粗陋、膚淺，但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中國藝術與設計如繁花點點，中國的時尚產業也盡情向上開枝散葉。
　　哈，至於那些浮華掠影，知道就好了，她必也以笑臉相迎，“親愛的”，她常這樣開頭。要知道，體諒人的弱點，也是一個出版人的美德。

俞渝·完美閨蜜

蘇芒要出書了，要我寫序，我想了一遍我們是如何認識並相交的。
2003年7月一個奇熱的夜晚，當當網的一個投資人要我去參加芭莎公益拍賣活動，那時公益活動很少，規模也不大。那年我們和《iLOOK》雜誌、《三聯生活周刊》、張欣等人發起的“中國精神”的公益活動，只募集了137萬元。我們各自找10家公司，每家公司出一萬，資助那些在非典中健康受到損害的醫護工作人員。
　　我按時到了北京三裏屯附近的藏酷餐廳，投資人要我參加的活動在餐廳平常不使用的二層，二三百人的房間裏沒有空調，每個人都在流汗，房間後面放著一排自助食品。活動很快就開始了，我坐在後排，看見前面有一群人很集中，其中有一個穿白襯衣的女子很紮眼。活動開始後我知道了這是一個時尚界的活動，明星們把自己擁有的名品拿出來拍賣，所得均捐給公益機構。白衣女子有時向人招手，有時站起來與人擁抱，看起來是當晚的領導。因為是時尚圈的活動，我發了條短信給跟時尚沾點邊兒的洪晃，問她知不知道那人是誰。洪晃回短信說是蘇芒，雜誌主編，是個好姑娘。我那晚拍了一條裙子。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去參加當當網市場部安排的一個芭莎選題會，討論商務女性的專刊怎麽出。那天只有不到10個人，我第一次和蘇芒說話，參會的商務女性和編輯們說得很熱鬧，落實到選題又很困難。我問蘇芒：“這麽費勁為什麽還要做專刊，寫點別的題目不就行了嗎？”蘇芒說：“不行，我就是要出這專刊，我想寫這個方向，我一定要找出話題。”我想了會兒說：“噢，選題等於就是抓一把空氣，也要凝出幾顆水珠。”蘇芒隔著幾個人抓著我的手說：“就是這個意思！”她眼睛裏已經有淚光了。
　　那個時候我對時尚界沒概念，現在進步也有限，有次蘇芒讓我去胡兵家裏參加一個小型聚會，招待美國一本時尚雜誌的總編，我穿著T恤衫就去了。慢慢地，我們交往就多了起來。有一次我們兩人都在上海，晚上十點多了她說找一幫人去吃夜宵，南京西路沒什麽去處，我們十幾個人去了一家茶餐廳，蘇芒提議猜酒，說繞口令，說錯的人罰酒。遊泳健將田亮和一些主持人口齒伶俐，蘇芒接連被罰酒，她不是能喝酒的人，夏天穿得少，她喝得大腿都紅了，那天我們喝到淩晨兩點。
　　第二天我告訴蘇芒，我新近在北京的798看了一場中國設計師的秀，聽說那些人在長寧路有店，她有沒有時間跟我一起去買幾件衣服。她很懷疑我知道她沒聽說過的設計師，但一進店裏，她的勁頭比我大多了，不停給我建議，幫我挑選，她還給店員留了自己的名片，讓設計師給她打電話。
　　我家住得離北京三裏屯近，附近有很多餐廳、商店。周末有時我快到中午還沒起床，蘇芒一個電話過來：“我快到你家樓下了，我們先吃飯，再逛店。”我趕緊洗臉、刷牙，粗粗上點兒粉底霜就去中八樓或蘇浙匯等蘇芒。我們兩家吃飯的時候，蘇芒安靜的法國老公不跟我們搶菜單，蘇芒、李國慶和我都要參加點菜，蘇芒說：“我最怕別人說，今天請女士吃飯，我們來點清淡的吧，我喜歡大魚大肉。”我也是個喜歡大魚大肉的人，大家都吃得盡興。
　　蘇芒對設計師和品牌的熟悉程度無與倫比，有次我穿了件阿瑪尼的衣服去火鍋店找她，離桌子還有幾步，她說：“別動，你穿的是XX的衣服，裏子是日本的XX絲。”我把衣服脫下來翻出小牌子看，她說的細節全對。
　　我有時會接到蘇芒很長的電話，新刊怎麽了，流程編輯怎麽了，她比她老板劉江、吳泓還操心。做一個新刊等於創業一次，非常辛苦。我說你怎麽永遠在做新刊，她說我願意，做別人做不了的事情我有沖動。
　　做別人做不了的事情，這可能是蘇芒的動力。2008年奧運會期間，北京所有大型活動的報批都受限制，她一定要在奧運會期間做芭莎的明星夜拍賣。確定場地，與公安、消防交涉，落實明星，安排英國前首相布萊爾夫婦來華參加，與各大品牌公司挑選拍品，那段時間她忙瘋了。2010年有上海的世博會，蘇芒又要在世博會期間第一次把活動從北京挪到上海。為此，蘇芒在北京和上海之間飛了20多次，飯店的試餐她就吃了3遍。我問有必要嗎，去明星夜大家都是去觀賞群星燦爛的，有人會註意劉謙魔術表演前後那道菜怎麽樣嗎？蘇芒說：“我的活動必須完美。”
　　完美，是蘇芒給自己的一條標準。勤奮和付出，是她達標的兩個方法。她會接連幾個星期每天就睡三四個小時，然後一下睡十幾個鐘頭補回來。僅僅在工作上這麽勤奮就很雷人了，她在家務上同樣勤快。有個周末她約我吃晚飯，說累了要放松一下，飯間我問她什麽事這麽累，她說家裏的房子幾年沒刷了，趁老公和女兒出門，她和小時工找工人一起把房子粉刷了一遍，把家具都挪了一次。
　　我覺得蘇芒不是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兒，她是一個人幹八個人的活兒，但忙得再不見天日，我有事找她，她也從來不推托。我有時不知道錄制電視節目時穿什麽，她會在出差路上幫我找工作室配衣服；我想改個發型，她會帶我去美發的地方指揮幾個小時；我父親重病、過世的時候，她花了很多時間陪我。
　　有一年的年底，蘇芒給我打電話，說情人節二月刊的卷首語她寫了一半卡殼了。我聽得直嘆氣，每月一次的卷首語，對一個主編來說，就是每月一次期末考試，這本書收錄的卷首語，是蘇芒這些年自我考試的一個匯集。與其說是一個時尚雜誌主編的卷首語，它更像是蘇芒寫給自己和別人的勵志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