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龍《人類的故事》26 教會的興起

羅馬如何成為基督教世界的中心

新教徒到來

生活在帝國時代的普通羅馬知識分子,他們對祖先們世代敬拜的神抵並無多大興趣。他們每年定期去神廟朝拜幾次,不是由於信仰,僅僅是出於對習俗的尊重而已。當人們神情肅穆地列隊遊行,慶祝某個重大的宗教節日時,他們只是耐心而寬容的冷眼旁觀,少有參與。在他們眼里,羅馬人對朱庇特(眾神之王)、密涅瓦(智慧女神)、尼普頓(海神)的崇拜是些幼稚可笑的東西,屬於共和國初創時期簡陋的遺留物。對於一個精研斯多葛學派、伊壁鳩魯學派和其他偉大雅典哲學家的著作的人來說,它顯然不是一個合適的課題。

這種態度使得羅馬人對宗教信仰非常寬容。政府規定,所有人民,無論羅馬人、僑居羅馬的外國人、以及接受羅馬統治的希臘人、巴比倫人、猶太人等等,他們都應該對按法律豎立在所有神廟中的皇帝像表示某種形式的敬意。這就像好多美國郵局掛有總統畫像,讓人們可以行行注目禮。但這僅僅是一種形式,並無更深的含義。一般來講,每一個羅馬公民都有權讚頌、崇敬、愛慕他個人喜歡的神。這種宗教寬容的結果就是,羅馬各地遍布形形色色、奇奇怪怪的小神廟和小教堂,里面敬拜著源自埃及、非洲、亞洲的各式各樣的神抵。 

當第一批基督耶穌的信徒們抵達羅馬,開始宣講他們“愛人如己,人人都是兄弟” 的新信仰時,沒人站出來反對。隨後還有些好奇的路人停下腳步,聆聽這些傳教士新鮮的言辭。作為一個龐大帝國的首都,當時的羅馬充斥著五花八門、四處周遊的傳教士,個個都在傳播自己的“神秘之道”。這些自封的傳道者一般訴諸人們的理性,向他們大聲疾呼,對那些願意追隨自己所宣講的神的人,允諾金色的未來和無盡的喜悅。

不久之後,聚集在大街上的群眾開始發覺,那些所謂的“基督徒”(意為基督耶穌的跟從者或被上帝用膏油塗抹囑咐的人)宣講的是一些他們從未聽說過的東西。他們似乎根本不關注財富的多少或地位的高貴與否,相反,他們對貧窮、謙卑、順從等等美德大加讚頌。而羅馬之所以成為世界強國,憑借的剛好不是這些品德。在四海升平、戰功遠播的帝國全盛時期,有人竟來告訴羅馬的人民,世俗的成功並不能擔保他們永久的幸福,這倒是挺有意思的事情。

更何況,這些傳播基督“神秘之道”的傳教士還講到了那些拒絕聆聽真神話語的人們,等待他們的命運將悲慘無比,簡直讓人恐怖。很顯然,碰運氣可不是什麽好的法子。當然,還有羅馬的舊神在,他們就住在不遠處。不過他們是否有足夠的威力來保護他們的老朋友,對抗剛剛從遙遠亞洲傳到歐洲的新上帝的權威呢?人們開始恐慌,開始懷疑。他們又回到基督徒傳教的地方,希望進一步弄清這些教義的條條款款。又過了不久,他們開始與宣傳基督福音的男男女女們有了私下的接觸,發現他們的為人處事與羅馬的僧侶截然不同。他們個個衣衫檻樓、一貧如洗,對奴隸和動物友愛有加。他們從不試圖聚斂財富,反倒傾其所有來幫助窮人和病人。他們無私利人的生活榜樣觸動了許多羅馬人,使他們放棄了原有的信仰,加入基督徒組成的小社團。他們在私人住宅的密室或露天田野的某處聚會,羅馬的廟宇冷寂了。


教會的成長



一年年過去,傳教工作一如既往,基督徒的人數在持續增加。他們推選神父或長老(“Presbyters”,希臘語意為“老年人”)負責保護小社團的利益。每一個行省的所有社團還選出一位主教,作為這一地區的基督教首領。繼保羅之後來羅馬傳教的彼得成為了第一任羅馬主教。到某個時候,彼得的繼任者(信徒親切地稱呼他“父親”或“爸爸”)便開始被稱為“教皇”了。


教會逐漸成長為羅馬帝國之內的一個頗具影響力和權勢的機構。基督教義不僅感染著許多對現世絕望的人們,而且還吸引了大量天資聰穎、精明強干的能人。這些人在帝國政府內飛黃騰達無門,卻能在拿撒勒導師的跟隨者中間施展他們的領導才能。最後,帝國政府不得不引起注意,正視基督教的存在了。正如我前面講過的,羅馬政府原則上允許所有臣民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尋求靈魂的拯救,但政府要求,所有的宗教應該和平共處,遵循“自己生存,也讓別人生存”的明智原則。

但基督教社團卻拒絕任何寬容與妥協。他們公開宣稱他們的上帝,唯獨他們的上帝是宇宙與塵世的真正主宰,而所有別的神不過是冒名頂替的騙子。這種說法顯得對其他宗教很不公平,帝國警察不得不出面干預此類言行,可基督徒們依然堅持。

不久,更大的沖突產生了。基督徒拒絕施行對羅馬皇帝表達敬意的禮儀,他們還拒服帝國的兵役。羅馬行政當局威脅要懲罰他們,他們卻回答說,我們生存的這個悲慘世界只不過是進人天堂樂土的“過道”,我們寧願喪失現世的生命,也不願違背信仰的準則。羅馬人對這樣的言行大惑不解,偶爾殺死幾個敢於反抗的基督徒,但大部分時候都是聽之任之。在教會成立的初期,發生過一些私刑處死基督徒的情形,不過這都是暴民們的行為。他們對自己溫順的基督徒鄰居胡亂指控,汙蔑他們犯下了各種各樣離奇古怪的罪行,比如殺人、吃嬰兒、散布疾病和瘟疫、出賣國家於危難之際等等。這些罪行出自暴徒們瘋狂而陰險的想象力,他們知道基督徒是不會以暴易暴的,因此他們能夠輕易
地處死基督徒,卻不怕招致報覆。

與此同時,羅馬一直在受到蠻族的侵略。當羅馬軍隊的刀劍無能為力的時候,基督傳教士卻挺身上前,向野蠻的條頓人宣講他們的和平福音。他們都是些不畏死的堅定信仰者,氣度沈穩,言之鑿鑿。講到拒不悔改的人在地獄的悲慘情形,讓條頓人不由自主感到深深的觸動。條頓人對古羅馬的智慧向來懷有敬意,他們想,這些人既然來自羅馬,那他們講的大有可能是事實。這樣,在條頓人和法蘭克人聚居的蠻荒之域,基督傳教團很快成為一支強大的力量。六個傳教士抵得上整整一個羅馬軍團的威力。羅馬皇帝開始意識到,基督教對帝國可能會大有益處。於是在某些行省,基督徒獲得了與信仰古老宗教的人們同樣的權利。不過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還要等到公元4世紀下半葉。


康士坦丁受洗



當時在位的皇帝是康士坦丁,有時他也被稱為康士坦丁大帝(天知道人們為什麽這樣稱呼)。此人算得上一個可怕的暴君,不過在那個嚴酷的年代,一個仁慈溫順的皇帝是很難活下去的。在其漫長坎坷的生涯里,康士坦丁經歷了數不清的沈浮變幻。有一回,他幾乎到了被敵人擊敗的邊緣。他想,也許該試試這個人人都在談論的亞洲新上帝,看看他到底有多大威力。於是他發誓,如果在即將來臨的戰役中獲勝,他就信仰基督。結果他大敗敵軍。從此,康土坦丁信服了基督教上帝的權能,接受洗禮作了基督徒。


從那時開始,基督教得到羅馬官方的正式承認,這極大地增強了它在羅馬的地位。

不過基督徒在羅馬的全部人口中依然處於少數,大約只占5%—6%。為贏得最終勝利,使所有群眾信仰基督,他們拒絕任何妥協。形
形色色的舊神抵必須被摧毀,主宰世界的只能是基督教唯一的上帝。有一段時間,熱愛希臘智慧的朱利安皇帝在位,他努力拯救異教的神抵,使它們免於被損毀。不過他不久在征討波斯的戰役中受傷致死。繼任的朱維安皇帝重新樹立起基督教的絕對權威,古老的異教神廟一個接一個關門大吉。接下來是查士丁尼皇帝,他下令在君士坦丁堡修建著名的聖索非亞大教堂,把柏拉圖創建的歷史悠久的雅典學園徹底關閉。

這一歷史時刻是古希臘世界的終結。人們可以照自己的想法自由思考,按自己的願望夢想未來的時代黯然逝去了。當野蠻和愚昧的洪水橫掃大地,沖毀舊有的秩序,要指導生活之舟在驚濤駭浪中把握航向,古希臘哲學家的行為準則便顯得有些模糊而不可靠了。人們很難再依賴它們作為生活的向導人們需要一些更積極而明確的東西。這正是教會可以提供的。


基督教的最後勝利



在一個世界搖搖欲墜、萬事皆不確定的時代里,只有教會像巖石般堅強屹立,堅持真理和神聖準則,從不因危險和情勢的變遷而退縮。這種堅定的勇氣不僅贏得了群眾的愛慕,也同時讓羅馬教會安然度過了那些毀滅羅馬帝國的災難。


不過,基督教的最後勝利也有一絲幸運的成分。當公元5世紀,西奧多里克建立的羅馬——哥特王國覆滅之後,意大利受到的外來侵略相對減少。繼任哥特人統治意大利的倫巴德人、撒克遜人和斯拉夫人,他們屬於實力較弱的落後部落。在這種寬松的環境下,羅馬的主教們才得以維持他們城市的獨立。不久,分散在意大利半島的諸多殘余小國便承認羅馬大公(既羅馬主教)為他們政治和精神的領袖。

歷史的舞台已經準備就緒,期待一位強人的登場了。此人名為格利高里,在公元590年出現於眾人的視野。格利高里屬於舊羅馬的貴族統治階層,曾做過“完美者”,即羅馬市的市長。之後,他做了僧侶,進而成為主教。最後,他本人很不情願地(因為他本想作一名傳教士,到蠻荒的英格蘭向異教徒傳播基督的福音)他被拉到聖彼得大教堂,加封為教皇。他僅僅在位14年,不過當他死去時,整個西歐的基督教世界都已正式承認羅馬主教,即教皇,為整個基督教會的領袖。

不過,羅馬教皇的權威未能朝東方擴展。在君士坦丁堡,東羅馬帝國依然延續著羅馬的舊傳統,將奧古斯都和提庇留的繼任者(東羅馬皇帝)視為政府的最高統治者和國教領袖。公元1453年,土耳其人經長期圍困之後攻陷了君士坦丁堡。最後一位東羅馬皇帝康士坦丁·帕利奧洛格在聖索非亞大教堂的台階上被土耳其士兵殺死。殘存了另外1000年的東羅馬帝國終於覆滅了。

幾年前,帕利奧洛格的兄長托馬斯之女左伊公主嫁給俄羅斯的伊凡三世為妻。這樣一來,莫斯科大公便順理成章成為了君士坦丁堡傳統的繼承人。古老的拜占庭雙鷹標志(紀念羅馬被分為東羅馬和西羅馬的日子)延續到現代俄羅斯的徽章之中,曾經僅僅是俄羅斯首席貴族的大公搖身而為沙皇。他獲得了羅馬皇帝一樣的崇高與威嚴,淩駕於所有臣民之上。在他面前,無論貴族還是農奴,都是無足輕重的奴隸。

沙皇的宮殿依東方風格而建,這是東羅馬皇帝從亞洲和埃及引人的,外形酷似亞歷山大大帝的王宮(按他們的自我恭維)。垂死的拜占庭帝國流傳給一個不確定世界的這份奇特遺產,以蓬勃的精力在俄羅斯廣袤無邊的大草原上繼續生存,度過了6個漫長的世紀。最後一個佩戴拜占庭雙鷹標志皇冠的是沙皇尼古拉二世,可以說,他是在不久前才被殺害的,屍體被扔進一口井里。與他一起死去的還有他的兒子和女兒們。所有他享有的古老特權也一並被廢除,教會在俄羅斯的地位又回到了康士坦丁皇帝之前的羅馬時代。

不過羅馬天主教會的遭遇卻截然不同。正如我們在下一章將會看到的,整個基督教世界將面臨一個阿拉伯放牧駱駝的先知者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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