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審美現象歸根到底是單純

酒神信徒結隊遊蕩,縱情狂歡,沈浸在某種心情和認識之中,它的力量使他們在自己眼前發生了變化,以致他們在想像中看到自己是再造的自然精靈,是薩提兒。悲劇歌隊後來的結構是對這一自然現象的藝術模仿,其中當然必須把酒神的觀眾同酒神的魔變者分開。

只是必須時刻記住,阿提卡悲劇的觀眾在歌隊身上重新發現了自己,歸根到底並不存在觀眾與歌隊的對立,因為全體是一個莊嚴的大歌隊,它由且歌且舞的薩提兒或薩提兒所代表的人們組成。施萊格爾的見解在這裏必須按照一種更深刻的意義加以闡發。歌隊在以下含義上是“理想的觀眾”,即它是惟一的觀看者,舞台幻境的觀看者。我們所了解的那種觀眾概念,希臘人是不知道的。在他們的劇場裏,由於觀眾大廳是一個依同心弧升高的階梯結構,每個人都真正能夠忽視自己周圍的整個文明世界,在飽和的凝視中覺得自己就是歌隊一員。

根據這一看法,我們可以把原始悲劇的早期歌隊稱作酒神氣質的人的自我反映。這一現象在演員表演時最為清楚,倘若他真有才能,他會看見他所扮演的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地飄浮在眼前。薩提兒歌隊最初是酒神群眾的幻覺,就像舞台世界又是這薩提兒歌隊的幻覺一樣。這一幻覺的力量如此強大,足以使人對於“現實”的印象和四周井然就座的有教養的人們視而不見。希臘劇場的構造使人想起一個寂靜的山谷,舞台建築有如一片燦爛的雲景,聚集在山上的酒神頂禮者從高處俯視它,宛如絢麗的框架,酒神的形象就在其中向他們顯現。

在這裏,我們為了說明悲劇歌隊而談到的這種藝術原始現象,用我們關於基本藝術過程的學術研究的眼光來看,幾乎是不體面的。然而,詩人之為詩人,就在於他看到自己被形象圍繞著,它們在他面前生活和行動,他洞察它們的至深本質,這是再確實不過的了。由於現代才能的一個特有的弱點,我們喜好把審美的原始現象想像得太覆雜太抽象。對於真正的詩人來說,借喻不是修辭手段,而是取代某一觀念真實浮現在他面前的形象。對他來說,性格不是由搜集攏來的個別特征所組成的一個整體,而是赫然在目的活生生的人物,它僅僅因為持續不斷的生活下去和行動下去而顯示出同畫家的類似幻想的區別。荷馬為何比所有詩人都描繪得更活龍活現?因為他凝視得更多。
我們之所以如此抽象地談論詩歌,是因為我們平常都是糟糕的詩人。審美現象歸根到底是單純的。誰只要有本事持續地觀看一種生動的遊戲,時常在幽靈們的圍繞下生活,誰就是詩人。誰只要感覺到自我變化的沖動,渴望從別的肉體和靈魂向外說話,誰就是戲劇家。

酒神的興奮能夠向一整批群眾傳導這種藝術才能:看到自己被一群精靈所環繞,並且知道自己同它們內在地是一體。悲劇歌隊的這一過程是戲劇的原始現象:看見自己在自己面前發生變化,現在又采取行動,仿佛真的進入了另一個肉體,進入了另一種性格。這一過程發生在戲劇發展的開端。這裏,有某種不同於吟誦詩人的東西,吟誦詩人並不和它的形象融合,而是像畫家那樣用置身事外的靜觀的眼光看這些形象。這裏,個人通過逗留於一個異己的天性而舍棄了自己。而且,這種現象如同傳染病一樣蔓延,成群結隊的人們都感到自己以這種方式發生了魔變。

因此,酒神頌根本不同於其他各種合唱。手持月桂枝的少女們向日神大廟莊嚴移動,一邊唱著進行曲,她們依然故我,保持著她們的公民姓名;而酒神頌歌隊卻是變態者的歌隊,他們的公民經歷和社會地位均被忘卻,他們變成了自己的神靈的超越時間、超越一切社會領域的仆人。希臘人的其余一切抒情歌隊都只是日神祭獨唱者的異常放大;相反,在酒神頌裏,出現的卻是一群不自覺的演員,他們從彼此身上看到自己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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