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必武 ·建構·拓展·重審——2009年度西方敘事學研究回眸

2009年是西方敘事學發展史上,極為重要的一年。在這一年中,西方敘事學無論是在敘事理論建構,還是在敘事理論批評實踐方面,都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的成果。本文首先從該年度西方敘事學界發生的幾件大事談起,重點討論了敘事學研究基本工程的持續建構、敘事學研究的新領域與新方法、敘事學基本概念之重新審視等論題,並在此基礎上總結了西方敘事學的發展趨勢與特征。


[中圖分類號]1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 - 518X( 2010)10 - 0025 - 07

尚必武(1979-),男,文學博士,浙江工商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敘事學研究。(浙江杭州310018)

本文為浙江省社科聯重點課題“後經典語境下的當代歐美敘事理論研究”(項目編號:2010206)的階段性成果。



2009年是西方敘事學發展史上極為重要的一年。在這一年中,敘事學研究無論在敘事理論建構,還是在敘事理論批評實踐方面都取得了一系列重要的成果。10年前,美國知名敘事學家戴維·赫爾曼推出了《復數的後經典敘事學:敘事分析新視野》一書,在西方敘事學界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標誌著西方敘事學研究正式跨人了後經典時代,這便使我們在10年之後的今天再度回顧西方敘事學研究的發展時,越發顯得意義重大。


本文首先從該年度西方敘事學界發生的幾件大事談起,重點討論了敘事學研究基本工程的持續建構、敘事學研究的新領域與新方法、敘事學基本概念之重新審視等論題,並在此基礎上總結了西方敘事學的發展趨勢與特征。


一、學術的交流與發展:期刊、機構、會議

一門學科的創立和發展,起到重大推動作用的,當屬該學科相關研究協會的成立、專業學術會議的舉辦,以及該學科專業期刊的創辦。就此而言,2009年度西方敘事學界,發生了涉及上述三個層面的大事,其範圍橫跨歐美大陸,即:《故事世界:敘事研究學刊》的創刊、“國際敘事學研究協會”更名後的首屆年會、“歐洲敘事學研究網”及其首屆年會等。


專業性學術期刊是該學科從業人員發表成果、交流思想的重要園地,在學科的建設和發展上有著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目前,西方學界刊載敘事學研究成果的主流期刊,有《敘事》、《敘事理論學刊》、《敘事探索》、《語言與文學》、《文體》、《今日詩學》以及電子期刊《圖像與敘事》、《阿姆斯特丹文化敘事學國際電子期刊》等。

2009年,美國內布拉斯加大學出版社隆重推出了敘事學研究的新雜誌《故事世界:敘事研究學刊》。在該刊創刊號中,主編赫爾曼詳細闡述了刊物的目標和宗旨:《故事世界》主要發表跨學科敘事研究的成果;同那些只針對某些具體學科、只以某些特定的敘事為研究對象的現有期刊不同,《故事世界》以跨越多重學科的故事講述實踐為特征,同時也發表對各種敘事的闡釋和分析。簡言之,“《故事世界》希望可以給跨媒介敘事的跨學科研究提供一個發表成果的園地。”從創刊號上發表的文章來看,《故事世界》基本實現了這樣的目標。



20世紀末,敘事學率先在美國取得突破性的進展,迅速走向繁榮。美國也由此取代敘事學的發源地法國,成為全球敘事學研究的中心。2008年,全球敘事學研究的最大組織“敘事文學研究協會”(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Narrative Literature),在美國得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召開的敘事學國際會議上,正式更名為“國際敘事學研究協會”(Interna-tional Society for the Study of Narrative).這在敘事學發展史上是一件頗具有象征意義的事件。在協會原名基礎上刪除“文學”一詞,表示了敘事學研究範疇的擴大,增加“國際”一次則表示敘事學研究地域的延伸。20096月,更名後“國際敘事學研究協會”首屆年會在英國伯明翰大學召開,給英國乃至整個歐洲的敘事學研究帶來了新的發展契機,勢必給未來的歐洲敘事學研究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在該次會議上,引人注目的有三點:


第一,關於“隱含作者”的論壇。該論壇以“隱含作者的真實生命和謠言式終結”(The Virtual Life and Rumored Demise of the Implied Author)為題名,由布萊思·里查森擔任主持。參與這項爭論的學者有彼得.J.拉賓諾維茨、H.波特·艾博特以及呂克·赫爾曼、巴特·凡瓦克等人。凡、赫二人站在批判“隱含作者”的陣營中。通過考察四種“隱含作者”的信仰者眼中的“隱含作者”形式以及一種“隱含作者”的不信仰者眼中的“隱含作者”形象,他們批判了如下五點論調:

(1)上帝是看不見的、全知的(God =Invisible and Omnipresent);

(2)上帝是最終的範式( God= the Ultimate Norm);

(3)上帝是人類創造的(God= Made by Humankind);

(4)上帝是權威( God= Authority);

(5)上帝是唯一的(God= the One and Only)。


拉賓諾維茨是“隱含作者”概念的堅定維護者,他主要討論了“隱含作者”在三個方面的意義:作者意圖、傳記、修辭對位。與拉賓諾維茨有所不同,艾博特則主要采用意圖式的方法,聚焦於非衝突的意義結構,並輔以歷史的角度,希望能夠以“推斷作者”取代“隱含作者”。艾博特最終得出結論是:“隱含作者”要求整合四種歷史條件——寫作、虛構、聚焦於闡釋的讀者、對不確定性闡釋的接受。


第二,女性主義敘事學的圓桌論壇。該論壇以“復數的新女性主義敘事學”(New Feminist Narratologies)為題名,由女性主義敘事學的奠基者蘇珊·蘭瑟號召發起,參與討論的不僅有女性主義敘事學老將羅賓·沃霍爾一唐、艾利森·蔡斯,同時也有女性主義敘事學研究新銳海倫·戴維斯、露斯·佩奇、愛瑪·史密斯等。蘭瑟在該論壇的討論概要中寫道:顯化三代女性主義敘事學家的工作;使參與者能夠互動交流,從而在女性主義敘事學的領域之內創造新的方向和轉向;激發所有“國際敘事學研究協會”會員展開關於女性主義敘事學更為廣闊的對話。從討論的結果來看,該論壇圓滿地實現了上述目標。

第三,法國敘事學家傑拉爾·熱奈特被授予“終身成就獎”。熱奈特是繼布思之後獲得該獎項的第二位敘事學家,可謂名至實歸。如果沒有熱奈特的《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等經典性論著,敘事學研究就不會有今天的盛況。法國圖爾大學的約翰·彼爾、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的傑拉德·普林斯分別作了題名為《傑拉爾·熱奈特的演進式敘事詩學》、《詩學的愉悅》的分論壇發言,回顧和頌揚熱奈特為敘事學研究所做出的卓越貢獻,這兩篇發言稿引起了國際敘事學研究權威詹姆斯·費倫的高度關注,已經受邀發表於由費倫主編的《敘事》雜誌2010年第1期。

如果說“國際敘事學研究協會”主要是由北美學者率先發起的國際性敘事學研究組織,那麽,由歐洲學者發起的國際性敘事學研究組織當屬“歐洲敘事學研究網”(European Narratology Net work)。該協會的前身是德國漢堡大學的“跨學科虛敘事學研究中心”(Interdisciplinary Centre for Narratology),目前由沃爾夫·史密特擔任主席。2009年,該協會以“心理一敘事一倫理”(Mind - Narrative -Ethics)為題召開了自成立以來的首次會議。會議論文以專刊的形式發表於《阿姆斯特丹文化敘事學國際電子期刊》。

必須承認,2009年度西方敘事學界所舉辦的學術活動名目繁多,盛況空前。筆者在此僅僅以上述三個事件為例,是因為它們無論在地域,還是在學科層面上都有著廣泛的代表性,進而充分彰顯出敘事學研究在西方的熱度。


二、理論的推廣與普及:敘事學研究基本工程的持續建構

作為一門新興的學科,敘事學研究依然是一項重大而持續的工程。什麽是敘事學?怎麽研究敘事學?如何吸引更多的人來了解和研究敘事學?這些問題涉及敘事學研究的基礎、根本與未來。因此,建構敘事學研究的基礎工程,不僅是敘事學在經典階段的一項重要任務,而且也是其在後經典階段的一個必要步驟。2009年,西方學者為進一步加強敘事學研究的基本建設,做出了難能可貴的努力,主要表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第一,敘事學新教材的出版。托尼.E.傑克遜認為:“在文學研究新方法的發展史上,入門性教材的出版象征著一座裏程碑,因為它表示這個方法已經努力接近了學術應用的重要門檻。”2009年,西方敘事學界問世了一部重要的敘事學教程《敘事學導論》,該書由德國著名敘事學家莫尼卡·弗魯德尼克撰寫。與現有的敘事學教材不同,弗魯德尼克在該書中不僅詳細介紹了當下敘事學研究的現狀,而且具體介紹了敘事分析的實踐。特別值得一提的是,該書主要面向本科生群體,而以往的敘事學教材則主要面向研究生群體。可以說,專門以本科生為授課對象的敘事學教材,《敘事學導論》還是第一部。

第二,現有的敘事學入門書籍的再版。繼1985年問世第一版、1997年問世第二版之後,米克·巴爾《敘事學:敘事理論導論》一書於2009年發行了第三版。該書的連續再版,一方面固然反映了該書的市場需求;另一方面,鑒於該書的入門性質,也潛在地說明了其對於推廣或普及敘事學的積極作用。

第三,敘事學研究工具書的出版。為了進一步完備其學科體系、加速其研究的步伐,敘事學理應有專門的工具書。2009年,沃爾特·德·格魯特出版社推出了《敘事學手冊》。該書成為繼《敘事學詞典》、《敘事理論百科全書》之後,最為重要的一部參考工具書。《敘事學手冊》由歐洲著名敘事學家彼德·許恩、約翰·彼爾、沃爾夫·史密特等人合作擔任主編,由赫爾曼、普林斯、瑞安等國際知名敘事學家撰寫詞條,一共收錄了包括“敘事學”、“隱含作者”、“人物”、“敘事性”等32個條目。該書集權威性、學術性、文獻性於一身,為普及推廣敘事學研究的基本建設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三、學科疆界的拓展:敘事學研究的新領域、新方法


如果說在經典階段,敘事學主要以“結構主義語言學”為領先科學,以文學敘事為主要研究對象的話,那麽在後經典階段,敘事學則以多重研究方法為理論基礎,以多種敘事為研究對象,開辟了諸多敘事學研究的新領域與新方法。2009年度,這些新領域和新方法突出表現在認知敘事學、詩歌敘事學、語料庫敘事學等三個方面。

隨著“認知科學第二次革命”的到來,敘事的認知分析或認知敘事學得到了突飛猛進的發展。2009年度問世的最為重要認知敘事學著作當屬赫爾曼的《敘事的基本要件》(Basic Elements of Narrative) 書。什麽敘事?怎麽研究敘事?是敘事學研究的根本問題,不僅反映了敘事學研究的基本立場、方法取向,甚至決定了敘事學研究的最終目標和結果。經典敘事學如此,後經典敘事學亦是如此。在《敘事的基本要件》的第一章,赫爾曼力圖“建構敘事的工作定義”,即敘事是“人類用以評價時間、過程和變化的基本策略,這一策略雖然與科學解釋模式相對,但絕不遜色於科學解釋模式,因為科學解釋模式把現象看作是一般法則的實例”。基於這樣的工作定義,赫爾曼提出了構成敘事的四個基本要件:


(1)敘事是一種再現模式,這一模式不僅存在於具體的話語語境或講述情境,而且必須依據具體的話語語境或講述情境來加以闡釋。

(2)這一再現模式聚焦於具體事件的時間結構。

(3)按照次序,這些事件在故事世界中引入某種破壞或不平衡,而故事世界涉及人類或類似於人類的代理者,無論這一被再現的世界是真實的,虛構的,現實的或是幻想的、記憶的或是夢見的,等等。

(4)再現傳遞了生活在這一“變動中故事世界”(story world - in - flux)的經歷,強調事件對於受到事件影響的真實意識或想像意識的壓力。因此,一個重要的附帶條件就是,敘事的中心論題是關於感應( qualia),這是心智哲學家用來指某人或某事有某種具體經歷的“像什麽”(what it is like)的感覺。這個附帶條件對於近期關於意識本質的爭論的敘事研究十分重要。可見,在“什麽是敘事?”這個問題上,赫爾曼避開了經典敘事學家關於敘事的“二分法”(故事與話語)或“三分法”(敘述、文本、話語)的老路,提出了敘事的“四分法”(情境、事件序列、建構世界/分裂世界、感應)。而在“如何研究敘事”這一問題上,赫爾曼則重點倡導以認知科學為主的跨學科方法,對認知敘事學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

詩歌作為人類文明的一個重要產物,與敘事現象乃至整個西方敘事學研究的傳統都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但一直以來,詩歌敘事都沒有得到敘事學研究人員的充分關註。可喜的是,2009年,詩歌敘事學得到了更為長足的發展。美國年輕的敘事學家莫尼克.R.莫根延續了抒情詩歌敘事的研究路徑。在《敘事的手段,抒情的目的:十九世紀英國長詩的時間性》一書中,摩根主要考察了四首浪漫主義抒情長詩,拜倫的《唐璜》、華茲華斯的《序曲》、伊麗莎白·布朗寧的《奧羅拉·李》以及羅伯特·布朗寧的《指環與書》,尤其是這些詩歌中的時間問題。摩根認為:這些詩歌雖然采用了敘事的手段,但是卻達到了抒情的效果。

如果說許恩、費倫、摩根等學者都拘泥於狹義上的詩歌敘事(即抒情詩歌的敘事),而非廣義上的詩歌敘事。那麽,麥克黑爾在廣義上對詩歌敘事的研究無疑具有裏程碑性質。2009年,麥克黑爾在《敘事》雜誌第1期發表了《關於建構詩歌敘事學的設想》的長文。在該文中,麥克黑爾首次提出我們需要開始考察詩歌中的敘事,而不是現有的僅僅關於抒情詩歌的敘事分析。麥克黑爾主要是從詩歌的形式人手,以迪普·萊斯的“段位性”理論和約翰·肖普托的“反分段性”理論來思考和建構詩歌敘事學。麥克黑爾認為,如果詩歌是可以分段的,也可以是反分段的,那麽敘事也同樣如此。盡管從定義上看來,段位性不是敘事的主要特征,但敘事學也可以在不同的範圍和層次被分成不同的段位。在故事層面上,事件流可以被分成不同範圍的序列——動作、次要情節、場景——以及最終獨立的事件。在話語層面上,敘述被切分成多重變化的聲音——引用的聲音、闡釋的聲音、在同一層面上相互並置或相互嵌入的聲音——而“視角”則被切分成多個不斷變化的聚焦。敘事中的時間、空間以及意識都被切分成多個段位。由此產生了不同種類、不同層面的空白。在詩歌敘事中,敘事自身的段位與詩歌的段位形成互動,由此奏響了不同種類、不同範圍的段位之間的“音符”。為了驗證“段位性”和“反分段性”之於詩歌敘事研究的效度,麥克黑爾以荷馬《伊利亞特》第十六章的四種英譯為分析個案,重點探討了敘事序列與詩歌文本的相互關系,以及敘事性與段位性之間相互強化、相互對位、相互抵消的方式。不可否認,麥克黑爾關於從詩歌的形式、尤其是從“段位性”和“反分段性”角度來建構詩歌學的設想以及他為此所付諸的批評實踐,頗有新意,為詩歌敘事學的建構起到了推動作用。

文學研究的實證主義思想、文學研究的“語言學轉向”以及計算機革命與語料庫語言學的興起等,不斷地激勵敘事學家借助語料庫的方法來從事敘事研究,同時也為語料庫敘事學的誕生做出了重要的理論鋪墊和技術上的準備。2009年,語料庫敘事學研究取得的最重要成果當屬邁克爾·圖倫的《短篇小說的敘事進程:語料庫文體學方法》一書。“文本如何引導讀者?”這是圖倫在書中所關註的核心問題,他試圖通過尋找文本線索來對這個問題做出回答。通過借用語料庫分析方法和文學語言學方法,圖倫希望該研究可以幫助全面理解書面敘事的材料如何引發讀者做出“懸念”、“驚訝”、“空白”、“神秘”、“張力”、“模糊性”甚或“不連貫性”等印象式的判斷。《短篇小說的敘事進程》一書的主體部分,主要是采用提取和考察“主要關鍵詞”的方法,尤其是聚焦於小說開端的句法模型。圖倫不僅在詞匯層面上討論讀者的期待或文本對於讀者的引導,而且還在句子層面上討論讀者的期待或文本對於讀者的引導。其中,特別引人註意的是圖倫對於句子層面上“敘事參數”的討論或對讀者之於敘事進程感覺的討論。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敘事學研究的新方法與新領域是相互促進、相輔相成的。新的方法不斷開辟出新的研究領域,而新的研究領域又反過來要求有新的方法與之相適應。


四、“頑題新解”:敘事學基本概念的重新探討

對敘事學基本概念的重新審視是當下西方敘事學研究的一大突出特點。弗魯德尼克說:“對敘事學術語和正統方法的重審是敘事理論研究的一個流行領域。”2009年,西方敘事學界探討敘事學基本概念的熱度有增無減。對此,我們不妨以情節、時間、聚焦等三個論題為例。

敘事學研究的一個核心概念,情節一直受到西方敘事學家的重視。2009年,情節再度成為西方敘事學界所探討的一個熱門話題。在題為《糟糕的情節伎倆、情節漏洞,以及敘事設計》的文章中,瑪麗一勞勒·瑞安對小說情節做了全新的重新審視。在她看來,情節主要包括兩重維度,即:作者的情節(創造故事線條)和人物的情節(設計目標、計劃和密謀,以對自已有利的方式安排事件)。無論是作者的情節還是人物的情節,其目的都在於“控制”,如:作者為了控制讀者,而人物則是為了控制其他人物或生活的無序。問題在於,有時候作者的目的會和人物的目的發生沖突,沖突的結果則導致了情節美學的缺失。面對沖突,作者要不積極地幹預,試圖彌補問題,這便是“糟糕的情節伎倆”;要不忽視這個問題,但這又導致了“情節漏洞”的產生。瑞安主要分析了“糟糕的情節伎倆”的七種類型(超常的巧合、丟失與發現的信件、錯誤的消息、受到信任的誹謗、驚人的對稱、解圍之事或非理性的事件、打斷的行動)與“情節漏洞”的主要表現形式。在同期刊載的另一篇文章中,凱利·馬什主要以小說《勸導》為例,探討了沒有被講述的故事——“潛在情節”,以及“潛在情節”之於“表層情節”的實質影響。

作為構成敘事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重要維度,時間同樣也是敘事學界不斷討論的焦點話題。進入2009年,時間或“時間性”再度成為西方學界討論的一個熱點。二宮和也·宮原耕治在《為什麽是此時?為什麽是彼時?當代英國和英聯邦小說的現在時敘述》一文中重點討論了當代英國小說“現在時敘述”手法的文化背景:即“歷史編寫的新趨勢”、“後/新殖民境遇與少數族裔的聲音”等。宮原耕治強調文化、政治環境對於小說采用這一策略的影響,認為“現在時敘事”既是時代的產品又是時代的符號。如果說宮原耕治的文章只是描述了當代英國小說中的”現在時敘述”現象、闡釋了其發生的文化背景。此外,查特曼也對“時間”提出了新的見解。他在《敘事》雜誌2009年第1期發表了《倒敘》的論文。在該文中,查特曼主要區分了兩種不同形式的“穩定性倒述”(sustained backwards narration):一種是“片段式的”(episodic),即被描述的事件雖然在總體上是時序顛倒的,但是那些被顛倒的具體事件依然是采用正常的時序;另一種是“連續性的”( continuous),即每個被顛倒的事件從頭至尾都時序顛倒了。那麽“穩定性倒敘”的作用和意圖何在?查特曼解釋了三種可能性,即:(1)破壞懸念;(2)增加敘事的強度;(3)符合從形式到內容的敘述。

與查特曼類似,瑪麗一勞勒·瑞安也討論敘事時間的逆反情況。瑞安在《文體》雜誌2009年第2期發表了題為《敘事的時間悖論》的文章。在該文中,瑞安首先提出了時間的四個原則:(l)時間沿著固定的方向行駛;(2)不能同時間之流相抗爭,不能再次回到過去的時間;(3)原因總是先於結果;(4)過去只能被書寫一次。但是在文學創作中,卻有大量的作品違背了上述四個關於時間的原則。瑞安以這些文學作品為例,重點分析了這些非常規敘述之於敘事性的效果。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敘事》雜誌2009年第3期刊發表了以“時間性”為題名的專輯,刊載了8篇論文,內容涉及科幻小說中的雙重時空體——“時間旅行”與“可替換的歷史”,維多利亞時期藝術家的時間觀,現實主義小說中的時間與讀者同情心之間的密切關系,以及敘事時間的時態(過去,現在,未來之間的關系)等。

同年,聚焦研究也取得了新的進展。《視點、視角、聚焦:敘事媒介的模型》一書就是關於該論題的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就文學敘事而言,諸多論者對熱奈特開創的聚焦概念重新審視。例如,克裏斯托弗·梅斯特和約爾格·舍納特通過利用DNS(動態的敘事系統,即dynamic narrative system),認為動態敘事過程既包括聲音又包括視角,是整合了跨越“感知”、“反映”和“媒介”三個維度的結果。他們認為:熱奈特對於“誰說”與“誰看”的區分固然有用,但同時也隔斷了二者之間也有相互重合的可能。尤裏·馬喬林把聚焦僅僅局限於故事世界的參與者,從認知的角度重點討論人物的聚焦。赫爾曼的文章討論了認知語法與視角的建構之間的關系。裏查森探討了第一人稱復數敘述的視角對於表達“集體意識”的作用等。此外,跨媒介敘事的視角是該書又一大特色。例如,羅蘭·魏德勒對於戲劇中的聚焦研究就頗具新意,他認為一般情況下戲劇所采用的都是外聚焦。薩拜因·施利克爾斯和馬庫斯·庫恩分別討論了電影敘事中的聚焦。揚一諾埃爾·托恩則以電子遊戲為主要研究對象,區分了電子遊戲中視角的三個層面:空間層面、行動層面以及意識形態層面等。

敘事學的基本概念是敘事學研究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筆者以為:在後經典語境下,西方學者對這些概念不斷地加以重新審視:一方面說明隨著學科的發展和學術氣候的變遷,這些概念具有“與時俱進”的必要;另一方面,則又表明這些基本概念始終是敘事學研究無法繞過的基石。


五、跨學科·跨媒介·跨文類:當代西方敘事學的發展態勢與特征

後經典敘事學自誕生起,就是跨學科性質的。無論是語料庫敘事學、女性主義敘事學、認知敘事學、修辭敘事學還是後經典敘事學的其他派別,都是敘事學研究走向跨學科態勢的表征和結果。除此之外,隨著“超越文學敘事”和“超越小說敘事”呼聲的興起,在後經典階段,敘事學研究還表現出“跨媒介”與“跨文類”的勢頭。這些態勢與特征在2009年度的西方敘事學研究中得到了進一步的體現。

數年前,西方就已經有學者開始註意到敘事學超越文學批評、融入其他學科領域的趨勢,文集《超越文學批評敘事學:媒介性、學科性》便是一個鮮明的例證。2009年,德·格魯特出版社隆重推出了《跨學科敘事研究時代的敘事學》的文集,進一步為敘事學研究的跨學科態勢推波助瀾。

那麽敘事學的跨學科性趨勢又主要變現在哪些方面呢?海嫩和羅伊·薩默爾指出:跨學科敘事研究大致存在三個發展趨勢:

(1)用新的或被忽視的現象來持續不斷地修正現有的敘事學模型,

(2)“出口”敘事學概念,在跨學科語境下應用文學敘事學,

(3)繼續發展“帶分號的敘事學”(hyphenated narratologies),即把敘事理論同闡釋學、語言學、認知理論以及記憶研究結合起來。可以肯定的是,在當今學科交叉整合的大背景下,敘事學研究的跨學科態勢將會不斷深入。


弗魯德尼克認為:“新媒介給敘事學提出了真正的挑戰。”尤其是在進入“電子時代”之後,敘事學研究更是面臨了許多新的挑戰。跨媒介敘事研究的實質就是“超越文學敘事”,即把敘事學從文學敘事的領域解放出來,進入其他媒介。2009年度,西方跨媒介敘事學研究的最突出表現當屬電影敘事研究、電子遊戲敘事研究、數字敘事研究、“視覺敘事”研究等。例如,漢森對電影敘事中不可靠敘述的研究,薩拜因·施利克爾斯和馬庫斯·庫恩對電影敘事中聚焦的研究;阿維娃·布裏斯菲爾對於恐怖電影的敘事研究;瑞安在《故事世界》創刊號上對於數字敘事交互性的探討;揚一諾埃爾·托恩對於電子遊戲敘事的研究,本斯納·瑙伊對於“視覺敘事”的研究等。

在跨媒介敘事的背景下,文學敘事學自身的跨越也需要被提上日程。在其誕生之初至20世紀90年代之前,敘事學主要局限於小說敘事。如果說,跨媒介敘事學研究的前提是“超越文學敘事”,那麽“跨文類敘事學”研究的前提則是超越“小說敘事”。2009年,就“跨文類敘事學”研究而言,不僅有詩歌敘事學研究、戲劇敘事學研究,而且在“小說敘事”內部還出現了關於文學敘事的新樣式——“繪本小說”或“漫畫”的敘事研究。

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敘事學研究所”核心研究員弗雷德裏克·奧爾德瑪推出了一部關於拉美“繪本小說”敘事研究的著作《用你的大腦閱讀拉美繪本小說》。此外,《美學與藝術雜誌》也於該刊的2009年第1期發表了關於“繪本小說”敘事研究的論文。作者亨利·約翰·普拉特在《繪本小說中的敘事》的文章中主要探討了兩個問題:敘事如何在“繪本小說”中運作?“繪本小說”又具有什麽特殊的敘事結構和技巧?更為重要的是,西方敘事學界對於“繪本小說”敘事的研究熱度愈演愈烈。目前,赫爾曼受國際權威期刊《主旨》雜誌委托,與賈里德·加德納合作擔任該刊的客座主編,正在為“繪本敘事與敘事理論”的專刊積極籌劃組稿。

盡管從狹義的層面來看,“跨學科”、“跨媒介”、“跨文類”是西方敘事學在2009年度表現得最為突出的三種態勢。但是從更為廣義的層面來看,這三種態勢也是當代西方敘事學在後經典語境下的共同發展態勢與特征。


六、結語:理論仍在途中

在《敘事學導論》一書中,弗魯德尼克指出:“21世紀之初,敘事學遠沒有走向末路,相反,它不僅生存得很好,而且非常繁榮。”弗魯德尼克的論斷在2009年度西方敘事學的發展中得到了很好的證明。

當下,敘事學在西方學界的研究熱度有增無減,“國際敘事學研究協會”的會員逐年增加,敘事學研究的話題越來越多,敘事學所涉及的領域也越來越廣。可以說,在新世紀的頭十年間,西方敘事學研究方興未艾。在其快速發展的過程中,西方敘事學研究留下了豐厚的成果,但它似乎遠遠沒有達到終點。這又使得我們對西方敘事學在新一年的發展充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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