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德剛《成人遊戲:開情趣店有何情趣?》(2)

二非典型情趣

2003年4月20日,隨著衛生部與北京市兩位主管官員的去職,政府公布:這一天北京確診的“非典”病例為339例,疑似病例402例。

那時我正坐在回家的出租車上,從廣播裏聽到的。剎那間,有一種被擊中後先是麻木然後才看到鮮血淌出的感覺——因為五天前衛生部公布的數字是:北京“非典”37例,死亡4例。昨日的坊間傳言,瞬間成為比預期更震撼的真實。兩個月前,北京市民還在談論廣東人搶購板藍根和口罩是多麽荒唐,並疑惑那些很普通的東西居然會脫銷。

半個月前,我還在接待從廣州來的某著名品牌的大陸代理商,還在調侃他來自疫區,同時,也表達了對他的欽佩——在災難中,居然還如此敬業地工作。那時候,他不戴口罩,我也不戴,我們坦然地握手。

在我家裏,我坐在房東留下的兩張單人床拼起來的大床上,他坐在那個早該扔到垃圾堆裏的單人沙發上。他很詫異:“春水堂?就你一個人?!就……在這裏辦公?!”

我說是。

我理解他的詫異,他飛來北京,目的只是拜訪兩家企業,其中一家,就是春水堂。

那時候,春水堂已經名聲在外,在成人用品零售網站裏,排北京第二,全國前五名。那時候,春水堂開業三個月。

之所以如此之快地爬升,一是那時候全國的成人用品網站也不過一兩百家,而且都很小,二是當時大家對網絡營銷認識水平還很初級。

搜狐、新浪的搜索引擎固定排名廣告,在這個行業,我是領風氣之先者。當大家後來紛紛效仿時,我又從“成人用品”、“性用品”這些少量關鍵詞擴散到眾多競價排名關鍵詞。這些目前看來的小兒科,那時候,還只是少數人知道的營銷秘密。

後來在搜狐買賣街創建時,我又第一個跑到上面開成人店,獨享了大概三個月的黃金機會。

開始的成功,根本原因是在營銷通路上有幾招領先同行兩三步,後來這招也屢次建功,同時,營銷人出身也讓我在廣告投放上更舍得花錢——雖然本錢只有3萬,但我知道,生意人要做的事情,就是用正確的方式在正確的地方最大程度地花錢。

開業的前三個月一帆風順。但“非典”來了,而且來勢洶洶,北京城人心惶惶。除了對自己安全的威脅,對我的春水堂的生意,意味著什麽?難道剛開始得到,就要開始失去?

想到這裏,那感覺就像抗戰時期,男人被從新婚的被窩裏拉出來抓了壯丁,不知道何時才能再抱到那個還沒來得及品嘗的身體。

在“非典”傳言開始鼎盛的那些日子,到官方4月20日公布了疫情嚴重之後的一周左右,更多的身在北京的人們,心情像被擊中的鳥,直線下落,人們不知道災難會變得有多麽嚴重,也不知道嚴重的災難會持續多久。

人們的性事自然減少了,減少程度劇烈到使生意再度經常接近白板兒。我甚至一度懷疑“非典”的惶恐對男人的功能有沒有影響。那一刻我想起了二戰時的倫敦,德國持續轟炸倫敦的日子裏,很多倫敦男人成為“痿哥”。因為轟炸通常是在夜裏,戰時的絕望,也許使人需要更多性事來放松繃緊的心情,炸彈由遠而近的呼嘯聲以及突然在自己窗外炸裂,足以覆蓋全倫敦正酣暢淋漓的女人的尖叫,也足以讓很多男人定格在雄起的瞬間並讓那個瞬間永久定格成為記憶。

還好,在災難面前,人們會弱化對金錢的渴望,同時我也知道自己從來不是一個會被輕易打死的人。

但那依舊是一段難熬的日子,而且對身處災難的人來說,最難熬的,是不知道這段日子會難熬到什麽時候,有點像被扔到岸上的魚,呼吸著絕望。

越來越多的企業和機關開始放假或者在家辦公,有一次坐出租車在二環路上飛馳,前後兩百米都沒有車,路邊林立的寫字樓變得僅僅是建築,因為極少再有人出入,那感覺,像一個人穿行在一座被荒棄了的城。

轉機在此時來臨,似乎一夜之間,訂單突然鼎盛起來。

後來想,也許是人們的心態已經從最初的恐慌變成了坦然,不管是出於無奈,還是安然接受,總之更多的人內心不再矛盾掙紮或者恐懼,而是開始接受這場災難,讓自己去適應相對舒服的災難中的生活。

約朋友打麻將是不成的,因為麻將需要四個人打,而那時候的交往近乎絕跡。人們要盡量待在家裏,降低“非典”傳播概率。於是做兩個人能做的事,是人們看電視上網之余,能作的不多的選擇。

性事,自然是兩個人能做的投資收益比最高的事——打發了時間,鍛煉了身體,愉悅了心情,和諧了愛情,而且,能降低災難和長期關在家裏帶來的心情的抑郁。甚至更多的上網時間,也自然會促進更多的人在聊天室裏閑扯性事,讓人們有更多機會去閱讀情色文學,以及學習到更多的床技。而這一切,足以讓人們醞釀出更高的情欲,需要比平時更經常地開閘泄洪。

於是,在白天,偶爾也會看到前後樓的房間拉起了窗簾,甚至間或能聽到盡量壓制但依舊迸發的女人的尖叫。

於是,隨著女人的尖叫聲,春水堂的生意,毫不猶豫地達到了高潮。“非典”期間,賣得最多的是安全套,其次是潤滑油。那時候人們害怕去商場超市等人多的公共場所,網上購買這些,成了一大渠道。

那時候不知道有多少“蝌蚪”被安全了,也不知道有多少“蝌蚪”因為沒被安全而成功著床並最終出世,更不知道那時候被孕育的胎兒出世後,有沒有被父母命名為李蝌蚪或者吳安全或者張非典的。

但“非典”期間,銷售增長最明顯的,則是自慰器具。“非典”,幾乎堵住了單身或獨居的人們的所有的欲望宣泄窗口,曾經呼之即來的活生生的滿足或者疏解欲望的方式,幾乎通通都開始變得遙不可及。真實的世界,似乎正在成為虛幻,就像被困在孤島上,那些銷魂的都市繁華,只能出現在記憶裏。

也許在無數次意淫後,人們開始不再滿足,於是加快了手淫的頻率,然後,不再滿足。於是,開始借助於比手淫更爽更真實的各種男用女用的自慰器具。

自慰器具絕大多數是可以發聲的,按下按鈕,就可以聽到芯片裏提前錄制好了的那些銷魂到只有專業A片演員才可以發出的真實的呻吟。同時,這些東西也有著很真實的質感。

男用器具通常用超軟矽膠制作,除了沒有溫度和無法語言交流,質感和真實的女體確有一拼,而容貌和器官的逼真度也絕對一流,因為它們本身就是用具有絕色容貌和絕版身材的真實

A片女性的身體,用倒模的方式真實復制後做成的真人縮小版。甚至連私處內部的褶皺、凸起和凹陷,都復制得真實絕倫。同時,震動功能讓這些自慰器具擁有了比女人更強烈的扭動的身體。

而女用自慰器則更加強悍,除了具備軟硬兼備的質感和完全逼真的男性生殖器造型,很多更設計了伸縮旋轉功能,甚至在裏面加入了幾十顆人造珍珠,來實現古代流傳的男性名器之一“入珠”的震撼效果,而有些產品更增加了分叉的小舌頭,來專門刺激真實男人在嘿咻時難以同時刺激到的女人的小豆豆。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永不停歇,不會在高潮正在登頂時像少數男人那樣突然泄氣。

自慰器具的銷售,就這樣噴發了,甚至噴發到了大學宿舍裏。因為那時候的學生被告知不得出校,男女宿舍樓的交往也被切斷了,越來越強烈的欲望正在體內積蓄,正在越來越強烈地鼓噪著青春的身體。

大學生使用自慰器,在這些年一直呈增長趨勢。但願這句話不會遭到道德者的批判,但願這句話不會引起父母的憂慮。真正應該憂慮的,是學校周圍或遠或近的形形色色的發廊,因為通常那些妖一樣媚的女人,更容易讓時常90度的少年才俊著迷。比起這些,自慰器是幹凈甚至純潔的解決渠道。

同時該憂慮的,是性衛生知識和避孕知識的匱乏。現在不是上世紀80年代,大把20歲的處男或處女占據統治地位的時光已是明日黃花。而自慰器具,起碼可以讓更多的女孩少去人流門診,讓更多的男孩,少些機會在女生們脆弱的心上刻上一刀。

即使我擁有足夠開放的觀念,但我依然在2003年驚訝於一個父親。

他是一個上市公司的副總裁,見過面,見到過他足夠大的辦公室和足夠高檔的汽車。他也買了足夠高檔的每個五千多塊錢的進口充氣娃娃。而且,在買了第一個試用滿意後,又買了同樣的一個。

我有足夠中立立場不去過問顧客的隱私,幾年來一直如此。但是作為一個生意人,我也有足夠的好奇心,去和自己認為成功的人多聊幾句。不是為了搭建人脈,而是為了通過交流從對方的成功中獲得一些啟發。

所以我們後來成了能聊天但不是很親密的朋友。某天,他主動和我說了自慰器的用途。老婆在國外,他沒情人,也不想去找小姐,充氣娃娃是他解決自己的方式。後來他經常更換足夠新款的自慰器,因為即使是器具,不同款式也會給他帶來不同的感受。

他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在讀高三,另一個還小。他告訴我另一個自慰器是買給兒子用的。

作為男人,他知道青春期的欲望需求,但我依然驚訝,他能如此真實地面對真實,我想沒有幾個父母能做到如此的真實。因為即使是我自己,作為業內人士,當年也只是悄悄地把潤滑劑和滋補壯陽的產品不經意地“丟”在家裏,希望父母能夠不言自明。

給兒子用的充氣娃娃由他保管,他說:“我會給他講解性知識,並且告訴他不能沈迷,我會激勵他好好學習,我會定期給他用充氣娃娃來疏解欲望,在成績進步時,我會讓兒子多用幾次,作為進步的獎勵。”

“非典”期間,很多企業和機關放假了。所以,很多老公和老婆,被一起放假在家裏。因為有更多的時間靜在家裏,所以肯定會比平時更多的靜極思動,否則人會悶出病來的。特別是每天政府公布的“非典”疑似患者數量都

在增加,每天都在聽到N條或真實或虛假的傳言,說臨近小區或者本小區哪家又被隔離了,這些消息天天都在給人添堵,而娛樂場所都關閉了,不能眾樂樂,只能夫妻在家獨樂樂了。有一個爺們兒告訴我,之前是一周一次,“非典”期間,是一周四五次。

做得多了,自然就會逐漸覺得平淡無奇,不做,心情又郁悶。於是,很多夫妻在“非典”期間開始“情趣”起來,開始到網上拜讀專業的性著作或者情色小說,當然,那時候也有很多人以痛恨的語氣告訴我“可惜賣A片的都跑光了”——2003年還沒有視頻網站,也沒有電影可以下載。

於是,各種各樣的成人玩具開始出現在那些之前一直在用或者之前一直不用的家庭裏。造型和功能各異的女用震動器的銷售量明顯多起來,因為除了可以女人自用,更多是男人買回家當做自己的幫手,而各種或溫柔或強悍的跳蛋拉珠之類,也成為很多家庭的助興之物。

性感內衣,則成了那時候女人的最愛,T-BACK、性感睡衣、無底內褲、露乳裝等等,只要網上有的,都在熱賣著。很多人是一次買半打乃至一打,因為她們不確定還要被關在家裏多久,在整天的面對面中,她們已經逐步發現男人的平淡,所以想通過變化來讓自己成為老公的視覺焦點。

送貨員是忙碌的,批發商是忙碌的,我當然更加忙碌。因為有很多男顧客在電話或網上和我交流,了解如何用這些東西來避免在女人高潮前棄甲的尷尬,以及顧慮女人會不會因為這些東西而失去對尋常性愛的興趣。而我總是耐心地告訴他們——你永遠無法被替代,因為工具永遠無法強過擁有情感和交流的真人,成人玩具只是在輔佐你和你的身體,讓你自己在愛人面前更加男人。

有些女顧客則在和我交流她們使用成人玩具的心理障礙,她們擔心老公的誤解,有些人自己會覺得那些工具雖然強大但缺乏了情感。甚至,有些是一方想買另一方不接受,於是一方把另一方拉到電話或網絡前,讓我幫忙做思想工作。也有些家庭更進一步,開始購買大型性愛設備——之前我對銷售沒太多期待的性愛秋千,在“非典”期間也開始升溫,賣掉了大約十個。因為那東西體積大,組裝起來後要占臥室面積的1/4,而且價格近3000塊,是用來擺脫重力的束縛的,有個誘人的名字,叫“108種姿勢之性愛秋千”,讓我想起看過的新加坡版的《金瓶梅》影碟——西門慶和潘金蓮在葡萄藤下的秋千上飄蕩地銷魂著。

角色扮演在那時候也開始升溫,之前從不知道這個東西,但隨著很多人問有無護士服或女傭裝或警察遊戲制服,我開始知道了“角色扮演”這個名詞,也知道人們真的是快被“非典”憋瘋了。

我自己都覺得奇怪,寫到這裏,在關於“非典”的所剩不多的記憶裏,居然清晰地冒出一個少爺的故事。

依舊是在聊天室裏,看到有個貌似少爺的名字,無聊中好奇神經啟動,搭訕起來。他說自己生意也難做,於是開始了閑聊。

他25歲,北漂,不是很帥,只是平常相貌。這讓我有些詫異,之前一直以為,做這個行業一定要有接近潘安之相貌武二之身軀。他大學畢業,之前有工作,辛苦卻薪水不高,在泡網的過程裏,發現了這個行當的需求,於是跑起了單幫。他不去混跡酒吧尋找顧客,因為每個行業都有行規,這個行業也不例外,規則是要遵守的,不能發動價格戰,不能進入別人的地盤。

他只在網上泡著,等著顧客的出現。

他說其實做得也挺壓抑,因為客人付了錢,就得由著客人讓客人盡興,而女人生猛起來,不止三番兩次且花樣叠出,男人根本招架不住。

後來我一直和女人說,男人其實是真正的弱勢群體——30歲以後的男人。

在生意還過得去的時候,他盡量選擇著客人——年紀四十以上的不接,相貌醜陋的不接,要求太特別的不接。

他說,“非典”讓他失去了選擇的權利,房租要交,飯要吃,而客人卻幾乎絕跡。所以,每個機會他都得抓住。

他說自己並沒存下錢,雖然之前賺得不少,但花得也多,包括在銷售了自己的身體後,再去花錢消受小姐的身體。

我一直有一個不知道是否奇怪的觀點——大家都是出來賣的,賣的東西不同而已,有些是智力有些是體力有些是身體,互相都要有個平等有個尊重,即使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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