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別人家的妻子和床底下的丈夫(2)

“看來,您對這一切都不感興趣,年輕人,”古怪的先生帶著辛辣的嘲諷口氣說道。

“您聽我說,”年輕人結結巴巴地說道,“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造成您心緒不佳的原因,大概是有人對您背信棄義吧,請您直率地說出來,行嗎?”

年輕人讚許地微微一笑。

“我們起碼能做到相互理解,”他補充了這麽一句,隨即他的身子就非常寬容地表露出他想微微鞠躬的願望。

“您可要了我的命啦!不過,(我向您坦白承認)事情正是這樣……但誰不出事呢……您的關切深深地感動了我……

您一定會同意,在青年人之間……我雖然不算年輕,但是,您知道,習慣、單身漢的生活,單身漢之間,大家都知道……”

“好,都知道,都知道!我到底該怎麽幫您呢?”

“這樣吧,先生!您是同意去拜訪索菲婭·奧斯塔菲耶夫娜的……我現在還不確切知道這位太太到哪里去了,我只知道她在這棟房子里。看到您在這兒踱步(我自己也在那邊散步),我就想……您是否看出我在等這位太太呢?……我知道她在這里,我很希望碰到她,向她解釋解釋,什麽是不體面和卑劣……總而言之,您是理解我的……”

“唔,嗯!”

“我這樣做,也不是為了自己,您不要以為……這是旁人的妻子!丈夫站在那里,站在沃茲涅申斯基橋上。他想捉奸,但他還下不了這個狠心。他還不相信,也像任何一個丈夫一樣……(這時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想笑一笑)我是他的朋友。

您一定會同意,我是一位頗為受人尊敬的人,我不可能是您所想象的那種壞人。”

“那當然,先生!嗯!……”

“就這樣,我老是在捉她,我受人之托嘛,先生(一個倒黴的丈夫!)!但是我知道,這位年輕的太太很狡猾(枕頭底下老是藏著波爾·德·科克的言情小說)。我相信她會人不知鬼不覺地偷偷溜掉。我坦白承認,是廚娘告訴我的:她經常來這里。我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就發瘋似的跑來了。我想捉住她,我早就對她有懷疑,所以我才問您,您在這里來回走動……您——您——我不知道……”

“說吧,說吧,您到底要什麽?”

“對,先生!……我不曾有過榮幸認識您;現在也不敢動問您尊姓、大名……至少,讓我們認識認識吧,這是一次令人愉快的機會!……”

渾身顫抖的先生熱烈地搖撼著青年人的一只手。

“這應該是我一開始就要做的事,”他補加了這麽一句,“但是我忘了所有的禮儀!”

說話的時候,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無法站立在原地,老是心神不定地向兩旁張望,不時倒換著兩只腳,像一個即將死去的人一樣,一手牢牢地抓著年輕人。

“您看見了吧,先生!”他繼續說道,“我想和您交個朋友……請原諒我的放肆……我想求您走到那一邊去,然後從後門的小巷那邊再走回來,就這麽來來回回地,畫一個冂字形。

我呢,就到大門口附近去徘徊,這麽一來,我們就不會讓人溜過去了。我老是耽心一個人是堵不住的,而我是不放她過去的。您一見到她,就把她攔住,然後對我大叫……不過,我是瘋子!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的建議是何等的荒唐與無禮!”

“不,您說到哪里去了!請便吧!”

“請您不必原諒我,我心情煩亂,不知所措,這是從來沒有過的!好像我要上法庭受審判似的!我甚至要向您坦白承認,我將光明磊落,和您開誠相見,青年人,我剛才甚至把您當成了情夫!”

“簡單點講,也就是說您想知道,我在這兒乾什麽?”

“高尚的人,親愛的先生!我原來想過您就是他。我不希望用這種想法來玷汙您,不過……不過,您要向我保證,您不是那個情夫,行嗎?”

“好!我來發誓,我是情夫,不過不是您妻子的情夫,否則我就不會呆在大街上,而是現在和她呆在一起了!”

“妻子的情夫?誰告訴過您我有妻子,青年人?我是單身漢,也就是說,我本人也是一個情夫……”

“您說過,有一個丈夫在……沃茲涅申斯基橋上……”

“那是,那當然是的,是我說走了嘴,說錯了。不過,也有別的關系!青年人,您一定會同意:性格上的某種輕率,也就是說……”

“嗯,嗯!好,好!”

“也就是說,我壓根兒就不是丈夫……”

“我非常相信,先生!不過,我對您坦白地說,現在我在勸說您的同時,也要自己安慰自己,因此我才對您開誠相見,談心里話,您不僅使我心煩,而且正在妨礙我。所以我懇請您給我讓出位子,請您走開!我自己也是在等人呢!”

“遵命,遵命,先生!我就走開,我尊重您熱烈的焦躁不安的心情。這一點我理解,青年人。啊,現在我多麽理解您啊!”

“好,好……”

“再見……不過,請您原諒,青年人,我又要找您……我不知道,怎麽說好……請您再一次向我發誓保證:您不是情夫!”

“哎呀,上帝,我的主啊!”

“還有一個問題,最後的一個問題:您知道那個……丈夫的姓名嗎?就是您的那個對象的丈夫羅。”

“當然知道。反正不是您的姓名就是,完了吧!”

“您怎麽知道我的姓名呢?”

“您聽我說,您快走!您在浪費時間;這樣她已經走掉一千回啦……唔,您到底要乾什麽呢?您的妻子穿狐皮大衣,戴斗篷,我的是披格子花披風,戴天藍色天鵝絨帽子……餵,您還要說什麽呢?到底您還要乾什麽?”

“戴天藍色天鵝絨帽子!她是有一件格子花披風的,也有一頂天藍色的帽子,”糾纏不休的人突然從原路走回來,大聲叫了起來。

“啊呀,真見鬼!對,這種事是完全可能的……對呀,這與我有什麽關系!我的人並不到那里去呀!”

“她,您的那個她在哪兒?”

“這一點您很想知道,您到底要乾什麽?”

“我承認,我老是說的那個事……”

“呸,我的天啦!您真是厚顏無恥!唔,我的那位在這里有熟人,住在三樓,臨街。您還怎麽樣?要我把他們的名字都說出來嗎?”

“我的上帝!我也有熟人住在三樓,窗戶也是對著大街的!

……是一位將軍……

“將軍?!”

“是一位將軍。我告訴您是哪位將軍吧,好,是波羅維津將軍。”

“這就巧啦!不,這不是他老人家!(哎呀,真是活見鬼啦,活見鬼啦!)”

“不是他老人家?”

“不是他老人家。”

兩人默默不語,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覷。

“餵,您乾嗎這麽望著我?”青年人叫了起來,惱火地擺脫自己身上的麻木與沈思。

先生開始焦躁不安了。

“我,我,我承認……”

“不,對不起,對不起,現在讓我們理智一點說話。事情是我們共同的。請您向我解釋一下……誰住在那里?……”

“是熟人嗎?”

“對,是熟人……”

“您看,您看見了吧!我憑您的一雙眼睛,就看出我猜著了!”

“真是見鬼了!不,不,真是活見鬼了!您是瞎子不是?

我不是站在您面前,我不是沒同她在一起嗎?咳,真叫人喪氣!不過,您說也好,不說也好,我反正無所謂!”

青年人無比憤怒,兩次踩著鞋後跟轉過身來,把手一揮。

“我倒沒有什麽,作為一個高尚的人,我什麽都會告訴您,首先她是一個人到這兒來的,他們是親戚,所以我就沒有懷疑。昨天我碰見那位大人先生,他說他從這兒搬走已經有三個星期了,搬到另一套房子里去了,可是……也就是說,不是我的而是旁人的妻子(他站在沃茲涅申斯基橋上),這位太太說,前天她還來過這里,也就是去過那套住宅。可廚娘告訴我,那位大人先生的住房已經被一個叫鮑貝尼津的青年人租下了……”

“哎呀,活見鬼了!真是活見鬼了!……”

“先生,我膽戰心驚,快嚇死啦!”

“咳,見鬼去吧!您膽戰心驚、快嚇死啦,與我有什麽相乾?哎呀,一會兒就會好的,您瞧……”

“在哪里?在哪里?您只要叫一聲:伊凡·安德列依奇,我就會跑來的……”

“好,好,哎呀,又見鬼啦,真是活見鬼!伊凡·安德列依奇!!”

“我在這里,”返回來的伊凡·安德列依奇嚷叫起來,他已氣喘籲籲了。“唔,什麽?什麽?在哪里?”

“不,我不過這麽……我想知道,那位太太叫什麽名字?”

“叫格拉芙……”

“格拉菲拉嗎?”

“不,不完全是格拉菲拉……對不起,我不能把她的名字告訴您。”說這話的時候,那位可敬的先生的面色,已經蒼白得像一塊白手帕。

“對,當然不是格拉菲拉,我自己知道,不是格拉菲拉,不過她同誰在一起呢?”

“在哪里?”

“在那里!哎呀,見鬼啦,真是活見鬼啦!”(青年人已經氣得在原地站不住了。)

“啊,您看呀!為什麽您知道她叫格拉菲拉?”

“唔,到底硬是見鬼啦!您又搗鬼啦!您不是說過她不叫格拉菲拉嗎?……”

“先生,您這是什麽口氣!”

“去您的,顧不上口氣啦!怎麽,她是您的妻子嗎?”

“不,也就是說,我沒有結婚,要是我的話,我就不會對一個受人尊敬的人訴說不幸,而這個人我不說值得任何人尊敬,至少是一位有教養的人,不會動不動就到處罵粗話。可您卻老是口口聲聲說:活見鬼!活見鬼!”

“對,是活見鬼!還是對您說的呢,您明白嗎?”

“憤怒弄瞎了您的眼睛,所以我不開口說話啦。我的天哪,那是誰呀?”

“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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