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1920~1997),江蘇高郵人,作家。著有短篇小說集《邂逅集》、《汪曾祺短篇小說選》,散文集《蒲橋集》、《晚飯花集》等。

松卿:

上次的信超重了,貼了兩份郵票。美國郵資國內22分,國外44分,一律是航空,無平信。

我們9月份的安排,除了開幕的Party,看兩次節目,每天有人教英語(我不參加),有5個題目的座談(每個題目座談約3次)。聶華苓希望我們參加兩個題目:“我的創作生涯”和“美國印象”。“創作生涯”我不想照稿子講,只想講一個問題:“作家的社會責任感。”昨天這裏中國學生會的會長(他在這裏讀博士)來看我,我和他把大體內容說了說,他認為很好。“美國印象”座談時間較靠後,等看看再準備。

我們在這裏生活很方便,Program派了一個中國留學生(他本已在北京國際關系學院任教)趙成才照顧我們,兼當翻譯。他是Program的雇用人員。

每星期四由“計劃”派車送我們去購買食物。開車的是臺灣人,普通話講得很好。他對我和古華的印象很好。對趙成才說,想不到這樣大的作家,一點架子都沒有!這裏有一個Eagle食品商店,什麽都有。蔬菜極新鮮。只是蔥蒜皆缺辣味。肉類收拾得很乾凈,不貴。豬肉不香,雞蛋炒著吃也不香。雞據說怎麽做也不好吃。我不信。我想做一次香酥雞請留學生們嘗嘗。南朝鮮人的鋪子裏的確什麽佐料都有,“生抽王”、鎮江醋、花椒、大料都有。甚至還有四川百瓣醬和醬豆腐(都是臺灣出的)。豆腐比國內的好,白、細、嫩而不易碎。豆腐也是外國的好,真是怪事!

今天有幾個留學生請我們吃飯,包餃子。他們都不會做菜,要請我掌勺。他們想吃魚香肉絲,那好辦。不過美國豬肉太瘦,一點肥的都沒有。豬肉餡據說有帶15%肥的。我囑咐他們包餃子一定要有一點肥的。

我大概免不了要到聶華苓家做一次飯,她已經約請了我。

昨天我已經做了兩頓飯,一頓面條(美國的掛面很好),一頓米飯——炒荷蘭豆、豆腐湯,以後是我做菜,古華洗碗。

我們11月開頭的兩個星期將到紐約、華盛頓去旅行。最好是住在朋友家。紐約我準備住金介甫家,今早已寫信預先通知他(美國人一般都在一個月前把生活計劃好,不像中國人過一天算一天)。明天準備寫信給李又安、陳寧萍、張充和。王浩的地址我沒有帶來,你打電話給朱德熙,讓他盡快給我寄一個來。楊振寧、李政道我不準備麻煩他們了,不過,寄來他們的地址也好。到美國旅行,一般都是住在人家家裏。旅館太貴。

聶華苓問古華:汪老準備在這裏寫什麽?古華告訴她我聽了邵燕祥的話,不準備寫大東西。聶說:其實是有時間寫的。那我就多寫幾篇聊齋新義吧。

聶華苓的一個女兒年底要和李歐梵結婚。李歐梵我在上海金山會議上和他認識。我讓他到Mayflower來自己選一張畫。他在芝加哥大學,會請我和古華去演講一次。聶華苓將把Program作家名單寄給一些大學,由他們挑選去演講的人。美國演講的報酬是相當高的。

我的地址在Mayflower後最好加一個Resident。

曾祺9月4日

松卿:

我應當帶一個茶杯來的。美國的茶杯很不好用,就像咱家那種美國大學校杯一樣,厚,笨。像校杯那樣厚的杯子要五塊多美元一個!

剛才接陳若曦從柏克萊打來了的電話,臺北的新地出版社要出我的小說選,用美金付版稅,按定價的8%計。出版社要我一張照片,一個小傳,和評論我的文章。小傳我可在這裏寫好寄給香港的古劍。照片家裏能找得到麽?評論文章找一兩篇(出版社只是參考用)。評論要復印,留底。照片和評論都寄古劍。照片如找不到,我可在這裏拍了寄去。

我在這裏很好。聶華苓常打電話叫我們晚上上她家聊天。見到幾位臺灣作家。詩人蔣勛讀過我一些小說,說得很喜歡。過兩天陳映真要來。此人在臺灣是大師。

我的講話中英文本都交給聶華苓了。“我的創作生涯”,我不想照講稿講,太長。另外準備了一篇五六百字的短稿:作家的社會責任感。有一個中國留學生為我口譯。我要把發言稿先給他看看,因為稿中引用兩句杜甫的詩,他得琢磨琢磨。

我這兩天在看安格爾的詩和聶華苓的文集。

如從家裏寄照片到香港,要兩三張——包括生活照。港臺的風氣,作品前面有七八張照片。

昨天我已為留學生炒了一個魚香肉絲。美國豬肉、雞都便宜,但不香,蔬菜肥而味寡。大白菜煮不爛。魚較貴。

很想你們!在國外和在國內旅遊心情很不一樣。

曾祺9月6日

松卿:

你們好嗎?我這兩天不那麽想家了。大概身在異國,沒有不想家的。給我們當翻譯的訪問學者趙成才來了七個月了,我問他:“想家嗎?”他說:“想!”

我的硝酸甘油丟了。大概丟在從東京到芝加哥的飛機上。我把藥瓶放在夾克口袋裏,大概溜出來了。你能不能在信封裏寄幾片來?我以為這裏可以買到,趙成才到藥店去問了,藥倒是有,但是美國買藥必須有醫生處方。而到醫院,又必須作嚴格檢查,才開藥。算了!聶華苓說安格爾有熟識的醫生,看看他能不能開個藥方,不過可能性不大。我想一次在信封裏寄幾片,不會被檢查出來。實在寄不到,也沒有關系,我想不致心絞痛。再說我還有三種防治心臟病的藥。

我在這裏生活很有規律,每天11點鐘睡覺,早上6點起。剛到幾天,半夜老是醒,這兩天好了。今天一覺睡到大天亮,舒服極了。

這裏可以寫東西。我昨天已經把《聊齋》的黃英寫好了。古華很厲害,寫了一個短篇,還寫了長篇的第一章。今天起我要開始醞釀寫《促織》。

我們存款的銀行要請一次客,聶華苓想要有所表示,安格爾出主意,讓她跟我要一張畫,請所有作家簽名,我說當然可以。我讓作家們就簽在畫上,他們說這張畫很好,舍不得,就都簽在絹邊上。

昨天我們到海明威農場參觀,一家人有幾千畝地,主要種玉米。玉米隨收隨即在地裏脫粒,然後就運送谷倉,只要兩個人就行了。一家能請30多位作家喝酒、吃飯。海明威夫婦到過中國:北京、沈陽、廣州……海明威夫人說北京是很美的城市。我抱了她一下。她胖得像一座山。

參觀了大學圖書館,看不出名堂。借書不像邵燕祥說的那樣簡單。聶華苓說她有很多中文書,要看,可以去拿,我們可以看到好幾份中文報紙,包括《人民日報》海外版。都是聶送來的。

聶看了我的三份講稿,她說“我的創作生涯”可以在這裏講。“文化傳統……”可以到耶魯這樣的大學講。京劇可以給外國人講,中國人聽起來意思不大。

這些天我們要到林肯的故鄉去,住一夜。除了看看那地方,主要是看幾場球賽。

曾祺9月12日早晨

松卿:

我下月旅遊行程已定。10月31日離開愛荷華,在紐約住6天,然後乘火車至費城。在費城住5天。11月11日從費城到波士頓,14日離波士頓經芝加哥回到愛荷華。

我在紐約住王浩家。費城住李又安家。波士頓哈佛大學會安排。一路都會有人接送,不致丟失,請放心。我在費城的賓州大學和哈佛都將作非正式的演講,講題一樣:傳統文化對中國當代文學創作的影響。

今天是中秋節,聶華苓邀我及其他客人家宴,菜甚可口,且有蔣勛母親寄來的月餅。有極好的威士忌,我怕酒後失態,未能過癮。美國人不過中秋,安格爾不解何為中秋,我不得不跟他解釋,從嫦娥奔月,中國的三大節,中秋實是豐收節,直至八月十五殺韃子……他還是不甚了了。月亮甚好,但大家都未開門一看。

按聶的建議,我和古華明晚將邀七八個作家到宿舍一聚,我正在煮茶葉蛋。(中秋節夜1時)

我們已經請了幾個作家。茶葉蛋、拌扁豆、豆腐幹、土豆片、花生米。他們很高興,把我帶來的一瓶瀘州大曲、一瓶Vodka全部喝光,談到12點。聶建議我們還要請一次,名單由她擬定。到Program來,其實主要是交際交際,增加一點了解,真要深入地探討什麽問題,是不可能的。

昨天去聽了一次新英格蘭樂隊的輕音樂,水平很低。聶、安、古、蔣勛休息時即退場。聶問我如何,我說像上海大減價的音樂,她大笑,說:“你真是煞風景。”又說:“很對,很對,很像!”

昨晚芬蘭的Risto回請我和古華,說是Dinner,實際只有咖啡、芬蘭餅(大概是蕎麥做的),一瓶芬蘭Vodka。主要的菜倒是他請我做的茶葉蛋。鬧半天,他是對我們作一次采訪。他對中國很感興趣,也頗了解,問了很多問題,文學、政治、哲學、心理學、書法……他的夫人是詩人,又是芬蘭晨報的記者。我問今天的談話,他們是否要整理發表。他們說:要。我想我們的談話都沒有問題,要發表就發表吧。

今天是安格爾的生日(79歲),晚上請大家去喝酒,謝絕禮物,但希望大家念念詩、唱歌、表演舞蹈。我給他寫了一首詩:“安寓堪安寓(他家的門上釘了一塊銅牌,刻字兩行,上面一行是Engle,下面是中文的“安寓”),秋來萬樹紅。此間何人生?天地一詩翁。此翁真健者,鶴發面如童。才思猶俊逸,步態不龍鐘。心閑如靜水,無事亦匆匆:彎腰拾山果,投食食浣熊。大笑時拍案,小飲自從容。何物同君壽?南山頂上松。”安的女兒藍藍昨天到這裏看了,說把她爸爸的神態都寫出來了。

我帶來的畫少了,不夠分配。宣紙也不夠用。

我決定把《聊齋新義》先在華僑日報發表一下。臺灣來的黃凡希望我給臺灣的聯合文學,說是稿費很高,每一個字一角五分美金。但如在臺灣發表,國內就不好再發表。在美國發表,國內發,無此問題。華僑日報是左派報紙,也應該支持他們一下。人不能凈為錢著想。15日華僑日報的王渝和劉心武均到lowa,我想當面和他們談一談。先跟心武說說。

古華想在lowa待到12月15日,再到舊金山一帶去。這樣就得申請延長護照。我現在想從波士頓回到lowa後,哪裏也不去了。大峽谷,黃石公園,也就是那麽回事。11月14日回到lowa至12月15日,還有一個月,我可以寫一點東西。繼續改寫《聊齋》。我帶來的《聊齋》是選本,可改的沒有了。聶那裏估計有全本,我想能再有幾篇可改的。另外也可以寫寫美國雜記。

10日到密蘇裏州漢尼城堡看了看馬克·吐溫的故鄉。看了《湯姆·索亞歷險記》的背景Camero

Cave。這個Cave和中國的山洞不一樣,不是鐘乳石的,是黃色的石頭的,裏面是一些曲曲折折的大裂縫。石頭上有很多人刻的名字,美國人也有“到此一遊”之風。到處看看而已,沒有多深的印象。密西西比河有一段很美。馬克·吐溫紀念館沒有中國譯本(有一本臺灣的),我要建議作協給紀念館寄幾本來。(12日)

昨天安格爾家的Party很熱鬧。Program的成員都去了,還有不少別的客人。很好的香檳。好幾位詩人讀了給安和聶的詩。我也念了那首詩,用中文念,趙成才翻譯。詩是寫在一張宣紙橫幅上的,安格爾自己舉著,不時探出頭來做鬼臉。一個作家打非洲鼓唱頌歌。南美西班牙語系(不同國家)的詩人彈吉他且歌且舞,很美。古華“打”了一支湖南山歌。非讓我唱京劇,唱了兩句大花臉。墨西哥詩人Zavala對趙說Wang是今天的most。

我的講話稿《我是一個中國人》和《作家的社會責任感》華僑日報決定發表。王渝明天來,將把稿費帶來(先付)。臺灣詩人蔣勛把他用古代傳說寫的小說給我看,想請我寫一篇序。這個序可不好寫,但不能推卻。(13日晨)

松卿:

我又回來了。Mayflower是我們的家。蔣勛、李昂、黃凡都回來了。他們都說:“回家了。”說在外面總有一種不安定感。昨天下午到的。在自己的澡盆裏洗了洗澡,睡在自己的床上。今天早上用自己的煤氣煮了開水,沏了茶,吃了自己做的加了辣椒醬的掛面,真舒服。我要寫一篇散文:《回家》。雖然Mayflower只是一個Residence

Hall。

我旅行了半個月。路線是lowacity—芝加哥—紐約—紐海芬—費城—華盛頓—瑪麗蘭—費城—波士頓—芝加哥—lowacity。

一路接待都很好,接,送。否則是很麻煩的。芝加哥、紐約、波士頓的機場都很復雜,自己找,很難找到。紐約住王浩家,費城住李克、李又安家,瑪麗蘭住在瑪麗蘭大學賓館裏,波士頓是住在一個叫劉年玲的女作家(即木令耆)家。回芝加哥是打電話請芝加哥領事(管文化的)王新民接我們。最後一站由西達碧瑞斯機場到lowacity是趙成才請一留學生開車去接我們。

在紐約,頭一天(31號)休息。第二天,金介甫夫婦開車帶我們去看了世界貿易中心,即號稱“摩天大樓”者。這是兩幢完全一樣的大樓,有100多層,全部是不銹鋼和玻璃的。這樣四四方方,直上直下的建築,也真是美。芝加哥的西爾斯塔比它高,但顏色是黑的,外形也不好看,不如世界貿易中心。看了唐人街、哥倫比亞大學。1號下午即被鄭愁予(臺灣詩人,在耶魯教書)拉到紐海芬,住在他家。兩天後回紐約。當晚在林肯中心世界最大的歌劇院看了歌劇《曼儂》。歌劇票價很貴,這個歌劇最高票價是$95。王浩買的是$40的,二樓。這個歌劇院是現代派的,外表看起來並不富麗堂皇,但是一切都非常講究。4號白天《中報》的曹又方帶我和古華到“炮臺公園”去看了看自由女神(我們在世界貿易中心已經看過一次)。遠遠地看而已。要就近看,得坐船(自由女神在一小島上),來回得兩個小時。不值得。就近看,也就是那麽回事。4號晚上聽了一個音樂會,很好。前面是瓦絡納的一首曲子,當中是貝多芬的第七交響樂,最後一個沒有記住(說明書不知塞到哪裏去了),但曲子我很熟,演奏非常和諧。5號本來王渝要請我們看一個裸體舞劇,劇名是意大利語,我記不住,意思是“好美的”。這個劇是美國最初的裸體舞劇,已經演了十幾年,以後的裸體舞劇都比不讓它。但王渝找不到人陪我們去。王浩沒有興趣(從王浩家到曼哈頓要走很遠的路),我們也累,於是休息了一天。

我和王浩41年沒有見了,但一見還認得出來。他現在是美國的名教授(在美國和楊振寧、李政道屬於一個等級)。他家房間頗多,但是亂得一塌糊塗,陳幼石不在。但據劉年玲說,她要在,會更亂。這樣倒好,不受拘束。王浩現在抽煙,喝酒。我給他寫的字、畫的畫(他上次回國時托德熙要的),掛在客廳裏。

李克、李又安是很好的美國人。他們家的房子是老式的,已經有100多年歷史,幹凈得不得了。因此我每天都把床“做”得整整齊齊的。他們的生活是美國人裏很有秩序的。每天起得較早,7點多鐘就起來(美國人都是晚睡晚起的),8點半吃早飯。李克抽Pipe,我於是也抽Pipe(王浩把他兩個很好的舊煙鬥送給了我——我到紐約本想買兩個Pipe)。李又安得了肺癌,聲音都變得尖細而弱了。她原計劃今年到中國,因為身體不好,未成行。她想明年到中國去,我看夠嗆。她精神還好,唯易疲倦。她好像看得不那麽嚴重。你給德熙打電話時,告訴他李又安得了癌。

Maryland大學請我去的是余教授,她是教現代中國文學的。到Maryland的晚上,她請客,開門迎接時說:“我是余珍珠。”我以為是余教授的女兒。此教授長得不但年輕,而且非常漂亮。是香港人,英語、國語、廣東話都說得非常地道。我演講時她當翻譯,反應極敏銳,翻得又快又好。李又安說她曾在聯合國當過翻譯,有經驗。

費城沒有什麽好玩的。有一個獨立廳,外面看看,建築無奇特處,只是有紀念意義而已。因為下大雨,我們只在車裏看了看。李克說裏面就是一間空房子。到賓州大學博物館看了看,“昭陵六駿”的兩駿原來在這裏!李克說他曾建議還給中國,博物館的館長不同意,說:“這要還給中國,那應當還的就太多了!”晚上看了看館藏東亞美術畫冊,有一張南宋的畫,標題是fishingman

ontheriver,我告訴李克,這不是打魚,而是罱泥。李克在第二天我的演講會上做介紹時特別提到這件事,以示“該人”很淵博。

華盛頓是非看不可的,但是正如那位嬌小玲瓏的余教授所說:不看想看看,看看也不過如此。去看了“大草坪”,一邊是國會大廈,一邊是林肯紀念碑。林肯紀念碑極高,可以登上去(內有電梯),但是候登的人太多,無此雅興。倒是航天博物館看了眼界。阿波羅號原來是那麽小的一個玩意(是原件),登月機看來很簡單,只有一輛吉普那麽大,輪子是鋼的,帶齒。看了現代藝術博物館。畢加索已經成了古典了,展品大都看不懂。有一張大畫,是整瓶的油畫顏色擠上去的,無構圖,無具象,光怪陸離。門口有一大雕塑,只是三個大鋼片,但能不停地擺動。美國藝術已經和物理學、力學混為一體。看了白宮,不大。美國人不叫它什麽“宮”,只是叫“白房子”,是白的。據說裏面有很多房間,每星期一——五上午10點~12點可以進去參觀。我們到時已是下午,未看。

波士頓據說是很美的,我看不出來。主要是有一條查爾士河,把許多房子都隔在了兩岸,有點仙境。劉年玲帶我們去看了一個加勒夫人的博物館。加勒是個暴發戶,打不進波士頓的“四大世家”的交際界,於是獨資從意大利買了一所古堡,原樣裝置在波士頓。這是一所完全意大利式的建築,可以吃飯,劉年玲說這裏的沙拉很有名。我們都叫了沙拉,原來是很怪的調料拌的生菜。在國內,沙拉都有土豆,可是這種叫做“凱撒沙拉”的一粒土豆都沒有,只有生菜!我對劉年玲說:我很懷疑吃下一盤凱撒沙拉會不會變成馬。去市博物館看了看,很棒!宋徽宗摹張萱搗練圖在那裏。我萬萬沒有想到顏色那麽新,好像是昨天畫的。中國的礦物顏色太棒了。我很想建議中國的文物局出一本“海外名跡圖”。

在波士頓遇到法國的一位Annie女士。此人即從法國經由朱德熙的一位親戚介紹,翻譯我小說的人。她(和她的丈夫)本已購好到另一地方(我記不住外國地名)的飛機票,聽說我來波士頓,特別延遲了行期。Annie會說中文,甚能達意。她很欣賞《受戒》、《晚飯花》,很想翻譯。我說《受戒》很難翻,她說“可以翻”。她想把《受戒》、《晚飯花》及另一組小說(好像是《小說三篇》)作為一本。我說太薄了。她說“可以”。法國小說都不太厚。Annie很可愛。一個外國人能欣賞我的作品,說“很美”,我很感謝她。她為我推遲了行期,可惜我們只談了半個鐘點還不到。Annie很漂亮。我說我們不在法國,不在中國相見,而在美國相見,真是“有緣”。

我在東部一共作了5次演講。在耶魯、哈佛、賓大講的是《中國文學的語言問題,或中國作家的語言意識,或我對文學語言的一點看法》,在三一學院和Maryland講的是《傳統文化對中國當代文學的影響》。在三一學院講的不成功,因為是照稿子講的,很呆板。聽的又全不懂中文。當翻譯的系主任說英文稿翻得很好,是很好的英文,問是誰翻譯的,我說是我老伴,他說:“你應該帶她來。”同樣的內容,在Maryland講得就很成功。這次應余教授的要求,還講了一點樣板戲的創作情況。

我在lowacity沒有什麽事了。20號要講一次美國印象。24號要到依阿華州的西北大學演講一次,我想還是講語言問題——我對語言有自己的見解,語言的內容性、文化性、暗示性、流動性,別人都沒有講過。我在哈佛講,有一個講比較文學的女教授,說聽了我的演講可以想很多東西。(11月15~16日)

文藝報副主編陳丹晨來了。昨天晚上華苓請丹晨,我帶了20個茶葉蛋去,在她家做了一個水煮牛肉。

我的講話《中國文學的語言問題》中報要發表,明後天我要寫出來(講的時候連提綱都沒有)。今天沒有時間。《聊齋》已發表。王渝在電話裏告訴我稿費請古華帶來。

美國的天氣很怪。到波士頓,夜裏下了大雪。美國下雪,說下就下,不像國內要“釀雪”——憋幾天。說停下就停了。下雪,很冷。劉年玲的丈夫說愛荷華要比波士頓低10℃,結果我到了愛荷華十分暖和,比我走時還暖,穿一件背心、夾克就行了。我到華苓家吃飯穿的是那件豆沙色的西服。不過昨天下了雪,夜裏又冷了。

丹晨和老趙一會來吃飯,我得準備一下。

曾祺17日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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