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說吧,記憶:自傳追述》10.4

最近我重讀了《無頭騎士》(一個乏味的版本,沒有插圖)。它有自己的意義。舉例說,在公元(那位上尉會這麽說)一八五〇年得克薩斯的一家用圓木做墻的旅店的酒吧里,有個只穿襯衫不穿外衣的“沙龍接待員”——一個當之無愧的花花公子,因為那是件有褶襇飾邊的“上等亞麻和花邊”做的襯衫。彩色細頸玻璃酒瓶(一個荷蘭時鐘在酒瓶中間“有趣而別致地嘀嗒作響”)像“在他肩後閃閃發光的彩虹”,像“環繞著他灑過香水的頭的光環”。冰塊和酒和莫農加希拉威士忌從一隻杯子流到又一隻杯子。一股麝香、苦艾酒和檸檬皮的氣味充滿了沙龍。松蠟燈耀眼的光把地板白沙上“咳吐物”黑黑的星狀凸顯出來。

在公元另一年——即一九四一年——在達拉斯和沃思堡之間一家加油站的霓虹燈光下,我捉到了一些非常出色的飛蛾。

酒吧里走進了那反面人物,那個“鞭打黑奴的密西西比人”,美國義勇軍前上尉,英俊、神氣活現、面色陰沈的卡修斯·卡爾霍恩。在為“美國是美國人的美國,混亂屬於一切外國干涉者——特別是那些d—d的愛爾蘭人!”乾杯後,他故意撞上了騎手莫里斯(紅圍巾,有裝飾性長嵌縫的天鵝絨褲子,暴躁的愛爾蘭脾氣),一個年輕的馬販子、實際上是位男爵的莫里斯·

傑拉爾德爵士,正如他激動無比的新娘在書的最後所發現的那樣。類似這樣的不該有的激動,可能是這位愛爾蘭出生的作家的名聲在他移居的國度里這麽快就衰落的原因之一吧。

撞上之後,莫里斯按下列順序做了幾個動作:把酒杯放在櫃臺上,從衣袋里抽出了一條絲綢手絹,擦去繡花襯衫胸口處的“威士忌汙漬”,把手絹從右手換到左手里,從櫃臺上拿起半滿的酒杯,把剩酒往卡爾霍恩的臉上一潑,平靜地把酒杯重新放回在櫃臺上。這個序列我仍然熟記在心,我表哥和我曾經如此經常地表演這一段。

當時就在那里進行了決鬥,在趕走了客人之後的酒吧里,兩個人使用的是柯爾特六響手槍。盡管我對這場決鬥很感興趣(……雙方都受了傷……他們的鮮血噴在鋪了沙子的地板上,到處都是……)還是禁不住在想像中離開了沙龍,混在旅館前肅靜的人群之中,以便能辨認出(在“充滿了香水味的黑暗”中)某些“從事令人懷疑的職業”的seoritas來。

我懷著更為激動的心情讀到露易絲·波因德克斯特,卡爾霍恩漂亮的表妹,她父親是個糖料作物種植園主,“他這個階級中最高傲和盛氣淩人的人”(雖然為什麽一個種糖料作物的老頭竟會高傲和盛氣淩人,對我來說是個迷)。

描寫她承受著嫉妒的巨大痛苦(在一些難受的聚會上,當馬拉·勒熱夫斯基,一個黑頭髮上紮著白綢蝴蝶結的蒼白的小女孩,突然莫名其妙地不再理會我的時候,我也曾經強烈地感受過這種痛苦),站立在azotea的邊緣,一隻白皙的手放在低矮的擋墻的“仍被夜露沾濕了的”壓頂石上,她的雙乳在迅速的陣陣抽搐的呼吸中起伏著,她的雙乳,讓我再讀一遍,起伏著,她的長柄眼鏡指向……

那副長柄眼鏡後來我發現在包法利夫人手里,再後來,安娜·卡列尼娜擁有了它,然後又傳給了契訶夫的抱著叭兒狗的女士,被她遺失在雅爾塔的船碼頭上。當露易絲舉著它的時候,是指向牧豆樹下面斑駁的陰影,在那兒,她看中的騎手正在和一個富有的hadado女兒伊西多拉·科瓦魯比奧·德洛斯利亞諾斯女士進行著天真無邪的交談(她的“頭髮濃密得可以和一匹野馬的尾巴媲美”)。

就像一個騎手對另一個騎手解釋那樣,莫里斯後來對露易絲解釋說:“有一次我曾經有機會為伊西多拉女士效勞,把她從一些粗魯的印第安人手里救了出來。”“你管這叫一個微不足道的功勞!”年輕的克里奧爾姑娘大聲說道。“要是一個男人為我做了這麽多——”“你會為他做什麽?”莫里斯急切地問道。“Pardieu!我會愛他!”“那麽我願意付出一半的生命看你落到野貓和他的醉鬼夥伴手里——然後用另一半把你從危險中救出來。”

此處,我們發現這位豪俠的作者插進了一段奇特的自白:“我一生中有過的最甜蜜的親吻是一個女子——一個漂亮的尤物,在獵場上——騎在馬上倚身親吻坐在馬上的我時的那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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