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今《迷失的雨季》亞馬遜叢林之旅(1)

決定到亞馬遜原始叢林去生活幾天時,心裡就已經作了最壞的設想與打算。風平浪靜的生活,固然不必擔驚受怕,但是,生命之頁,可能是蒼白無色的。亞馬遜叢林之旅,肯定的,能為我的生活添上絢爛瑰麗的色彩。憑著這樣的信念,我和外子J兩人,在一名土著朱略西撒的指引下,從秘魯的小鎮伊貴多士(Equitos)乘搭快船,通過了世界聞名的亞馬遜河,進入了人烟稀少的亞馬遜叢林……

【1】

在秘魯的首都利馬(Lima)安排到亞馬遜叢林的行程時,我們告訴當地的旅行社,帶我們進叢林的土著必須懂得英語──這是首要條件。旅行社的職員拍著J的肩膀豪爽地說:

「別擔心,朱略西撒的英語說得頂呱呱的,包你們滿意。我們給他取了個綽號,叫他『猴子』──因為他是在叢林的原始部落長大的,不但動作敏捷如猴,而且,反應的迅速,堪稱一流!」

我們當天下午三時由利馬起飛,抵達亞馬遜河畔的小鎮伊貴多士,已是傍晚六時許了。

飛機場的入境室,窄小擠迫,十多個赤足的土著小孩奔來跑去的,幫人提取行李,賺取外快;嘈雜的人聲與污濁的人氣,密密地交纏在一起,猖獗的蚊子,沒頭沒腦的朝人亂叮。

提了行李走出來時,朱略西撒已經佇候在外了。他穿著橙色的短袖T恤,配以一條洗得泛白的黑色長褲。個子很矮小,但是,臂肌的結實,教人不由自主的想起硬錚錚的鋼條。

他膚色黧黑,臉上的那雙眼睛,出奇的大、出奇的靈活、出奇的有神。此刻,這雙慧黠的眸子,正友善而快活的朝我們笑著。笑意由眼角流下來,流進了嘴巴裡那兩排顆粒特大而潔白無比的牙齒裡,滯留在那兒。對著這樣的一張笑臉,我們頓時受到感染而愉快了起來。

我們到旅館擱下行李,沖過涼後,便偕同朱略西撒到亞馬遜河畔的一間餐館進晚膳了。

坐在點著燭光的木桌旁,看著靜靜地躺在夜色裡的亞馬遜河,我心裡恍惚地有著一種虛若幻夢的感覺,那麼的不真切,但同時又是那樣的真實。

朱略西撒為我們點了亞馬遜土著最喜歡的餐食──拌著酸柑汁的棕櫚樹心和烘烤鮮魚。指著那條狀而色呈乳白的棕櫚樹心,他嘴泛頑皮笑意,說道:

「我們這裡的人都把這叫做義大利粉,我的父母,每餐非此不歡,如果能配上自製的木薯酒,更是美味。」

「你的父母,現在還住在叢林裡嗎?」我順口問道。

「是的,他們已習慣了叢林那種自給自足的原始生活,城市是絕對住不慣的。妳曉得嗎,他們吃的米糧水果,喝的咖啡可可,都是自己種的;至於魚和肉,則是由河裡和林中捕獲的,生活簡單而快樂。有時捕魚量豐富或是水果產量高,他們便會託人來城裡通知我回去運來賣。」

「為什麼城裡人不直接到叢林去和他們進行交易呢?」

「不行的。」他搖搖頭:「如果不熟識叢林地勢而又不懂土語,貿貿然進去,恐怕不太安全。唔──告訴妳也無妨,由這裡出發,深入叢林大約三百公里處的土著,現在有些還是食人族哩!過去,有些探險家誤闖到那裡去,就白白成了他們的晚餐,一去不返。」

我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萬分擔心地問道:

「那我們明天到叢林去住,會有危險嗎?」

「妳放心,明天我只帶你們到離開這裡大約一百公里的地方去。那裡的居民,有好多是屬於整個叢林當中已開化的七巴仙土著之一,不會有危險的!」

好奇地問起他由叢林到城市來當導遊的經過,他以平穩的語調告訴我們:居住在亞馬遜叢林裡的土著,多達好幾百種,他本身屬於基巴羅族。在他七歲那年,美國有一個宗教團體到那兒去傳教,而這居然扭轉了他此後一生的命運!

「他們在傳教的當兒,也同時開設了語文訓練班,苦口婆心的勸部落裡的土著送孩子去讀書,起初反應很冷漠,但是,後來,他們多方行善,終於贏取了土著的信任,送去讀書的孩子,一個個多了起來。這個傳教團在基巴羅部落一待便待了七年,我就在這七年裡學會了英文和西班牙文。當他們決定離開我的部落時,我徵得父母的同意,充當他們的廚師,追隨他們到其他部落去。在外面生活了三年,我十七歲回返基巴羅部落,一方面幫忙我父母耕種、捕魚,一方面自己進修語文,這樣,又過了兩年。有一天,我覺得時機成熟了,我對我的父母說:我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沒有想到,他們毫不阻撓的,便點頭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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