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軼冰:想象物及想象物社會學(1)

想象物(L’imaginaire)及想象物社會學(la sociologie de l’imaginaire)是國內學界鮮有涉及的研究主題。一方面在於它們源自西方“哲學—社會學”傳統,較為抽象,難以理解;另一方面,它們的專業成熟較晚,至今在方法上仍存一些難點。然而隨著現代技術,尤其是電子、模擬、網絡、影音、材料、媒體、圖像、廣告等技術的發展,越來越多的研究人員開始進入該領域,想象物及想象物社會學由此獲得越來越多的重視與發展。

 

 一、想象物的解讀

 L’imaginaire,本文將它翻譯成“想象物”的原因在於它是形容詞轉作名詞的結果。也就是說,想象物來自“imaginaire(想象的)”。它與另一個名詞“l’imagination(想象、想象力)”的重要區別在於指向:前者指向作謂語動詞“imaginer(想象)”的成就,後者指向催化這些成就的內在活性(la dynamique interne)。然而,這樣的區分又是不可靠的,因為不同的學者亦對此有著不同的認識。比如早期的一些學者就會將兩者混著使用。想象物,從本質上講,屬西方傳統文化的範疇。但即使在西方,也沒有一個對於想象物的統一認識或者標準解釋。出於不同的角度、研究的側重、個人的觀點或者其他一些理由,不同的學者會為想象物作出不同的定義。這也就是為什麽當國內的學者將同一個“l’imaginaire”翻譯成中文時,會有那麽多不同術語同時出現的原因。對於阿爾都塞,我們將它翻譯為“想象性”;對於拉康,我們將它翻譯為“想象界”;對於薩特,我們將它翻譯為“想象”;等等。那麽,想象物指的到底是什麽?

 “想象物的源頭在於思想。它由人類思想造就的各種表達所構建,對於自然、宇宙、生命等的表達。由此,想象物首先屬於思想的世界,表達的世界。其次,由於表達又是對被表達事物進行解釋的產物,想象物就成為人們發明的,能被用以說明統領此世界的秩序或是無序的整體解釋。根據這樣的解釋,人們組織社會生活。因此,想象物又屬真實的世界。只不過是由非真實的現實,精神的現實,包括各種形象、觀念、判斷、推理等所組成。然而,只要當此類非真實的現實還停留於個人思想的內部,周圍的人就不會對它們有了解,不會去分享它們,它們亦就沒有可能會對周圍的人在生活上產生影響。”[1]然而,想象物若只是居於思想內部的念頭,它也就不會引起哲學家、社會學家那麽多的關注了。“象征的領域,即一種方法的集合;通過這些方法,非真實的現實獲得能夠交流的物質表象或形式表象。這不僅讓非真實的現實能夠影響到個人與群體之間的關系——此類關系構成社會;而且能讓個人與群體之間產生新的、易感知的關系。因而,得益於方法構建的象征領域,源自觀念和想象的現實被納入能夠給予這些現實可視、可交流形式和存在方式的具體承載之中。或換言之,象征在本質上是種語言,但它已經超越普通的詞匯和一般的言談方式,它幫助由思維創造出的概念獲得呈現和應用,由此使得人們能夠對世界、對自身起作用,並完成由自身設定的各種目標。”[1]以上引文來自由法國學者西爾維·梅祖(Sylvie Mesure)和帕特裏克·薩維丹(Patrick Savidan)主編的《人文科學詞典》(2006),該引文是對想象物概念進行的整體性介紹。如果我們想要進一步認識想象物,那就得了解構建想象物概念的三個關鍵術語,即想象力、象征和真實世界。想象力,是“思想的世界”和“表達的世界”中的主宰,人類特有的能力。如同柏格森認為意識無法到達意識之外,由於想象力存在於現實的結構之中,它亦無法到達現實的結構之外。因此,想象力從本質上講是一種虛構現實的能力。象征,即使在西方,它也是被最多使用,意義卻是最為混亂的術語之一。在我們的引文中,它被定義為能夠使“非真實的現實”過渡到“真實的現實”的方法,這也回應了索緒爾有關象征“不是空洞的,它在能指與所指之間有一種自然聯系的根基”[2]的認識。也就是說,象征的功能在於喚醒“真實的現實”,那尤其是一種思想或者品質。真實世界,既是我們能夠通過感官、經驗、理智接觸到的物質、空間、現象等,也是我們心中認為的事實。它是所有現實,包括真實與非真實現實的起點和終點。而真實世界又是客觀存在的;這也就意味著,人們所能感受到的世界並不一定是真實世界,真實世界需要人們的探索與發現。簡言之,想象物是思想借助想象力的推動,通過象征進入真實世界成為作用人類生活的現實。

根據法國社會學家讓-皮埃爾·斯豪紐(Jean-Pierre Sironneau)的研究,在對想象物概念進行精化的過程中,我們能夠得出想象物的三種基本意思:第一種與社會存在的神話維度有關;該維度促使社會學神話分析的出現,並形成一個時代、一種文化、一個民族或一代人的邊界,包括一個社會階級的文學、藝術邊界。第二種涉及對其他社會的想象;我們能夠在有關烏托邦、千禧年說、革命意識等的思想著述中發現這種期望中的想象物。第三種也是最新的一種,關系到最日常和最現代的想象物;我們能在平日的生活實踐,如城市化景象、最常用的物件、最偶然的邂逅、最普通的旅程、最大眾的娛樂等之中發現這樣的想象物。[3]3此外,斯豪紐還認為想象物具有四種不同的社會功能:第一種是生理學的功能,即人類有夢想的需要。第二種是面對不能被理解的事物,如死亡等,人類的調整功能,即通過神話、儀式、夢境,甚至是科學等中間物進行的調整。第三種是個人和社會的創造性功能,即表現創造的主要機制,相對真實知覺,提供一種開放的認識論。第四種是社會的一致性功能;尤其是通過模擬態、理想型、象征體系、集體記憶等促成的社會一致。[3]4由此,我們能夠得知,對於想象物的認知應當把握橫、縱兩個方向:橫向是指對想象物結構、功能等的認知;縱向是指對想象物是不斷發展變化事物的認知。這也就意味著,對於想象物的研究不僅是多主題、多中心、多樣性的,而且也是實時並具有變更可能的。因此,我們不能夠,也沒必要要求對於想象物的研究應當具有同一的標準或結果,其實質在於變化的想象物本身不可預測。

 除卻以上,我們亦可通過對其歷史演進的了解來增補對於想象物的認識。總體上,想象物的歷史演進分為四個階段:首先,是空想階段。想象物與“真實(le réel)”對立,屬非真實範疇,是對不在場事物的召喚,具有神秘色彩,類似空想。空想,未從現實出發,徒勞思想,無有著處。其次,是表達階段。想象物被認作是想象力和幻想力(la fantaisie)的同義詞,仍屬非真實範疇,卻脫離了本義,成為思想的表達,但仍與現實無關。想象力,思維在掌握一定材料的基礎上,在頭腦中創造念頭或是思想畫面的能力。幻想力,對想象力創造的念頭或是思想畫面進行抽象反映的能力。再次,是真實階段。到了20世紀,與理性主義的減縮向度相反,一些重要理論開始重視由“images(圖像、形象、影像)”組織、構建的動力系統。影像的重要作用在於它所攜帶的意義。通過意義的交流與傳遞,影像覬覦現實,重構現實,妄圖取代現實。由此,表達開始吞噬現實,真實與非真實的邊界被不斷模糊,想象物逐步具備了作為真實的合法性,並最終成為能夠建立世界關系的新工具。最後,是普遍階段。當前,無處不在的影像不僅能夠變形為現實,制造和生產現實,比如互聯網、電子遊戲、電視真人秀、好萊塢電影、主題公園與餐廳、超級體育聯賽、大型商業中心、連鎖超市等,已經成為社會星雲的引力中心;而且還能將人們引入具有誘惑力的公共交流領域和神秘的宗教領域,比如明星見面會、國家宣傳片、形象代言人等帶來的各種效益和《達芬奇密碼》帶來的宗教熱度等。簡言之,影像是結構主義實踐的終結,也是經驗主義喚起想象物入場的工具。得益於影像在社會上的高度發展,想象物已不再是單純的念頭、表達或者工具,它已然成為能夠影響、控制、左右,甚至是規劃人們日常生活的最真實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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