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挾著絲絲冷雨，往我的單薄長袖衣裳裡鑽，雖然打著傘，卻也抵不住雨勢，棉質長褲吸水功能甚佳，膝蓋以下已經濕了，鞋襪更是咯吱咯吱響，而我的腳又慣性抽筋了。

這一切的狼狽都比不上失去方向的惶惑與焦慮，首爾，東大門，好多大型購物中心，但，我們要找的地方到底在哪裡呢？啪噠，雨水落在地圖上，發出聲響。

二十幾年前我參加旅行團，來過還沒改名字的漢城，住在華克山莊賭場酒店，只記得搭乘遊覽車去了幾個宮殿，一、兩座寺廟，在路邊小攤買了烤白果，讓母親重溫北方童年的味道，除此之外，一切模糊。

（Feature Photo： Hi... High by JEONG W.H）

前幾年不斷聽人說，韓國已經不一樣；首爾好吃、好買又好玩。做廣播節目也不止一次介紹過首爾的旅遊書，介紹完總有些心動，於是對朋友們說：「首爾好像蠻好玩的。」朋友們或是不置可否，或是說：「好啊，再看看吧。」就這樣，一直揪不成團，擱置下來了。

◆追逐一匹雞

這一次，四個女人的首爾之行，其實是陰錯陽差的結果。我到香港工作那一年，遇見了很愛韓國的香港女同事，她們的玩法十分熱血，可以在辦公室加班到夜裡十一、二點，再去機場搭半夜的飛機，淩晨五點多抵達首爾，就開始玩了。「這樣真的一點時間都不浪費。」女同事的眼睛閃閃發光，語氣中的摯愛與熱情，感染了我和夥伴小高，於是，我們心中升起這樣的念頭，該去首爾了。

同時，又浮現了另外兩個夥伴的面孔，美美和小白，我「依稀」記得她們也說過想要去首爾的，既然如此，何不揪一個團呢？就這樣，高麗團，繁複的稱法為「高興美麗團」敲定中秋假期出發了。到了仁川機場，美美和小白才委婉透露，她們當時說的是蘇梅島，並不是首爾，不過，來首爾也不錯。甚麼？原來，原來是我的「依稀」記錯啦。像是呼應著我的心情似的，剛出機場，便下起傾盆大雨，明明是早上，天色卻昏暗得如同傍晚。

（Feature Photo：Moon Over Kumho by Mark Deibert）


這雨一直沒有停歇，我們搭乘地鐵來到東大門，尋找旅遊書、網站交叉比對後一致讚好的「陳玉華一隻雞」。然而，轉來轉去，走了許多路卻仍沒找到正確方向，詢問路邊的旅遊資訊亭也無明確結果時，網路上的負面訊息開始在我們心中發酵：「又瞎又聾的韓國之旅」、「語言不通一片茫然」等等。在這裡，英文不太管用，韓文中的漢字極少，猜也猜不出個所以然，覺得自己似乎被困住了，開始後悔，頭一次跟美美和小白出國旅行，就選了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真是對不起大家。可是，透過雨幕，看見始終走在前方，步伐一直很堅定的夥伴們，便又覺得我們一定可以找到一隻雞的。

窄窄的巷子終於出現了，兩旁許多烤魚店，全是燒烤的腥焦氣味，一隻雞紛紛出現，已經尋找已久的我們當然不受迷惑，一直走到最裡面的正宗本店。接待客人的都是稱為「阿珠媽」的中年婦女，手腳很快的幫我們點好菜，用流利中文說吃法，還幫忙把鍋裡整隻雞剪成雞塊。店裡的漢字寫的不是一隻雞，而是「一匹雞」，這是日本用法吧。坐在火爐邊，看著鍋裡的這一匹幼雞在蔥段與蒜末中燉煮，在加入馬鈴薯厚片、韓國年糕，覺得好溫暖、好安心。雞肉很嫩，年糕彈牙，馬鈴薯鬆軟，拉麵柔滑，加上自助式的泡菜在鍋中一起翻滾，沾著店裡特調的醬料，真是簡單而令人激賞的美味。
吃完首爾的第一餐，團員們個個興致高昂，對未來充滿信心，一匹雞也能追到，還有甚麼追不到的？

（Feature Photo：uNTITLeD by barami）


◆ 陽光裡的清溪川

首爾的第二天，我們在明亮的陽光裡甦醒。負責規劃行程的小白告訴大家，今天要往韓國觀光公社去，一方面與她的韓國友人見面，一方面可以蒐集更多旅遊資料。從二號地鐵線的乙支路入口站出來，目的地就在清溪川畔，天晴之後，氣溫更低一些，走進位於地下室的公社，覺得溫暖多了。如果是哈韓族，或是追星族，這裡是不能錯過的充電站吧。有許多韓星的人形立牌，可以任意甚至任性的合照，要照多少張，要擺甚麼姿態，大明星們都沒有意見，只會笑嘻嘻。還有顏色樣式都很美麗的韓服，免費借穿拍照，最重要的是，這些韓福都很乾淨嶄新。據說假日還有泡菜教學，試吃韓式美食呢。

（Feature Photo：Water Dance by Glenn Sundeen）

小白的韓國友人英美見到我很開心，她說自己是我的讀者：「我用妳的書當成學中文的教材呢。」英美拿出她珍藏的《不說話，只做伴》，扉頁間密密麻麻畫著線條，寫著註解，標出讀音，我從來沒想過，竟然能在首爾遇見這樣認真「研讀」我作品的讀者，驚喜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在那裡玩了「投壺」的遊戲，將一支支像箭一樣的細木條擲進長頸圓腹的容器中，看起來好像很容易，其實頗需要一些技巧，夥伴們玩得不亦樂乎，我卻想著，這不是古文中常見的遊藝活動嗎？只是我們已經很陌生了，韓國卻將之視為民俗的一部份，珍貴的保存流傳著。

（Feature Photo：Spring of palace by Jangster ）

不僅是傳統的保存，文化的創新才是韓國崛起的能量。後來幾天裡，我們走過梨花女子大學 和弘益大學，去了美麗的校園，沿途筆直的路樹，逛起來很趣味的特色小店，令人留戀難捨的咖啡館。在朋友強烈推薦下也去了馬羅尼埃公園、駱山公園、路上都是壁畫和藝術創作，充滿情感與意象。偶爾擡頭便會發現屋頂上的裝飾，有時是垂釣的孩子，有時是騎在鴿背上的小女孩，生活化的藝術，是親切而美好的。

從公社出來，站在橋上望著清溪川，許多韓劇的浪漫景點。這原是一條被工業汙染得很嚴重的暗渠，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經過大力整頓，成為清澈的溪流，兩岸栽種著綠樹和繽紛草花，天上的雲影映照出水光變幻，明暗之間，就像是一次又一次的沈思與了悟。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我看見的不是浪漫，而是毅力與決心。或許，所謂的浪漫背後，都燃燒著無比的毅力與決心吧。

◆ 穿著韓服慶中秋

往仁寺洞的方向走，沿路許多可愛的咖啡館，各有特色，拖延了我們的行進速度，只要進去喝咖啡或飲料，變是停不了的拍攝，店內的裝潢和佈置，壁畫與桌椅，都具巧思，都是偶像劇拍攝的最佳場景，都能想像出完美的邂遘與愛情。靠著一點點英語和比手畫腳的激情演出，我們也能順利與店員溝通，原本困擾著我們的韓文，也漸漸視而不見了。一路上的手工藝品攤子，看得人眼花撩亂，來到著名的ssamzieGil藝術商場，聚集了許多人潮，那是一幢半露天式的四樓建築，不用樓梯而用迴旋方式往上走，一家又一家藝術創意小店，陳列著讓人忍不住想買下來裝進荷包裡的可愛精品。而ssamzieGil在過去本就是指那種裝著小東西，可以隨身攜帶的荷包呀。

ssamzieGil周邊的巷弄，低調的隱藏著許多藝廊或餐廳，哪怕只在巷弄裡隨意逛逛，看看玻璃櫥窗裡的畫作或是雕塑品，遠離喧囂的片刻，也就真能體會到仁寺洞的藝術氣息了。

（Feature Photo："Cheese" by Young Sung Bae）


兩個男孩從我身邊跑過，他們穿著傳統韓服，淺粉色上衣，艷紫色燈籠褲，外罩鮮桃紅背心，配上述腰帶，醒目又好看。從仁寺洞往景福宮 的路上，數不清多少孩子與女人，都穿著韓服，活潑或搖曳的，在街上行走。這仿彿是他們生活的一部份，從小時候開始，自然而然穿著自己民族的服飾，成為一種生活美學。或許因為是現代人要穿的，韓服不斷推陳出新，質料、花樣與色澤，愈來愈多樣化，成為一種風潮。

來到景福宮 ，更像是韓服伸展臺一樣。「這麼多人穿韓服啊。」我讚歎地。「要過中秋節了吧。」夥伴們說。可不是嗎？景福宮 內外都掛著巨幅海報，繪製精美的圖畫上，寫著大大的金色漢字「秋夕」。為了慶祝中秋，一連三天，景福宮 安排了許多傳統活動，歡迎民眾參與。我想到課堂上跟孩子們說，韓國人說中秋節是他們的，大家都很不忿：「中秋節當然是我們的。」然而，韓國人是這樣認真的過中秋，在我們美麗的島嶼上，除了烤肉，還有甚麼？

不過，無論烤肉烤得怎樣烏煙瘴氣，中秋節還是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