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黨化教育中的“英雄故事”

納粹黨化教育的歷史是以黨國歷史為中心的,然後再作歷史的回溯,往過去倒敘。其他黨化教育的歷史大多也采用這樣的“歷史倒敘”法。這種歷史倒敘是為了突出歷史發展的必然性和最終方向,這當然是由黨國代表的。過去的,更久遠以前的歷史,它的意義是由歷史終結推導出來的,這就像一部戲劇,結尾不同,前邊細節的意義也會完全不同。黨國戲劇歷史的重要歷史人物(“角色”)是“英雄”,其中黨國最大的首領便是最大的英雄,然後是其他值得效法的英雄人物。例如,納粹德國小學一年級課本中介紹了33位歷史人物,前10位依次是希特勒、興登堡、戈林(納粹副元首)、霍斯特·威塞爾 (Horst Wessel, 納粹活動家,於1930年被殺後,被追授為納粹運動的英雄)、諾庫斯(Herbert Norkus,希特勒青年團員楷模,遭共產黨殺害的烈士)、施拉格特(Albert Leo Schlagete,愛國英雄,被法國人殺害)、奧托·愛德華·韋迪根(Otto Eduard Weddigen,1882-1915,德國海軍的一名海軍上尉,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擔任過潛艇艦長,並在一次海戰中以一艘潛艇擊沈敵方三艘裝甲巡洋艦,成為德國海軍史上最有名的戰鬥英雄之一),利茨曼將軍(Karl Litzman,先為一次大戰中的德國將軍,後為納粹將軍,以1914年在波蘭的 Łódź戰鬥聞名,號稱Bschesiny雄獅),薩普·英奈考夫勒(Sepp Innerkopfler, 奧地利軍人,一次世界大戰中在與意大利軍隊爭奪Monte Paterno的戰鬥中犧牲),曼弗雷德•阿爾布雷希特•馮•裏希特霍芬男爵(Manfred Albrecht Freiherr von Richthofen,1892-1918,一次大戰中被稱為王牌中王牌的德國飛行員,共擊落80架敵機之多)。[xlii]

在納粹黨化教育的歷史中,黨國的“烈士”和“模範”與真正的民族英雄一起並列,凸顯他們的偉大。黨國英雄作為對黨作出重大貢獻的人物,理應與歷史偉人同樣享受國人的崇敬和愛戴,這是黨化教育和黨化宣傳所共同堅持的。納粹英雄化、史詩化和浪漫戲劇化的歷史成為黨國文藝創作的題材和主題的源泉。德語教科書裏許多課文都是這一類的創作成果,這也使得黨化教育可以非常自然地在意識形態上把語文(包括課外讀物)與納粹領袖和英雄事跡結合到一起。這種語文所使用的語言總是充滿了激情的口號和豪言壯語,在不斷的重覆、模仿和覆制中形成一種假大空的公共語言。例如兒童讀物《看世界》(Guck in die Welt)中有一篇《元首來了》的課文,主要人物是一個叫克勞斯的少年,開篇是,“克勞斯今天不用媽媽喚他起床,他自己從床上跳了起來。今天是重要的日子”。這是一個引起讀者懸念的引子,接下來便是從這個懸念引出來的“為什麼”:“從窗子裏可以看到萬字旗在飄揚,……櫥窗裏都懸掛著元首的畫像,……男孩子們爬到樹上,……掌旗手們過來了,克勞斯舉起右臂敬禮,突然他聽到遠處呼喊萬歲的聲音。呼喊聲越來越近。克勞斯看到了元首,元首站在車上,向人們親切招手。萬歲!萬歲!克勞斯盡量大聲地呼喊。真可惜,元首已經過去了!但是克勞斯還是一個勁地高呼:希特勒萬歲!希特勒萬歲!”[xliii]

 納粹高調宣傳一位名叫施拉格特(Albert Leo Schlageter)的青年愛國英雄,他的事跡出現在許多課文中,被用來對學生進行黨國需要的那種“愛國主義教育”。1923年,施拉格特在當時被法國占領的魯爾(Ruhr)地區參加地下抵抗,炸毀了一座鐵路橋後,被法軍俘虜,他忠貞不屈,壯烈犧牲。這個故事成為黨化教育的好教材,因為他所為之犧牲的偉大救國事業最後終於由納粹實現了。施拉格特的故事是用這樣的語言來敘述的:得知自己被判處死刑的消息,施拉格特堅定地說:“我從不乞求憐憫,現在也決不會。”“敵人在地上立了一根柱子,命令他跪下。決不!一個法軍軍士從他膝部後面將他踢倒,把他綁在柱子上。施拉格特掙紮著站立起來,即刻響起一陣槍聲。‘第三帝國的第一士兵’就這樣倒下去了,千千萬萬人民在他後面為自由站了起來。”這種描述英勇就義的語言在無數課文中幾乎千篇一律,也成為學生作文的標準語言。

像施拉格特英勇就義這樣的“歷史”,它的主角並不只是一個過去的歷史人物,而是一個被納入納粹神話歷史的神話英雄,他的“獻身”是納粹“政治救世主義”(political messianism)的一個敘事元素。[xliv] 在二十世紀的歐洲,宗教救世主義已經從現代世界淡出,世俗的政治救世主義便乘虛而入,取而代之。早在1923年,希特勒就向失去宗教信仰的德國人展示納粹黨綱的救世主義魅力,他說:“我們的運動應該為廣大的、尋找道路但迷失方向的群眾創造一種新的信仰。他們可以完全信賴並發揚光大,他們從此在這個令人困擾的世界中不再感到孤獨,他們又重新找到了一塊可以讓他們安心的地方,這是多麼輝煌的事業。”曾擔任過克裏克(Ernst Krieck,納粹最顯要的教育哲學家,曾任法蘭克福大學校長)助手的霍爾菲爾德(Andreas Hohlfeld),於1933年,用一種宗教的欣喜描述第三帝國的偉大歷史意義:“第三帝國已經成為無望者的希望,迷茫者的信仰,失敗者的勝利。……它是一個理性所無法理解的(必須由信仰去把持的)神秘對象。與所有的宗教信仰一樣,這種信仰是不信者無法理解的,因此,這種信仰也將信的與不信的、勇敢的與懦弱的、有希望的與絕望的、衰老的與年青的區別開來。”[xlv] 在這樣的政治救世主義的狂熱中,第三帝國不只是一個國家,而是納粹的信仰之國,同樣,國社主義不只是一個關於國家的“主義”,而是唯一偉大、正確的“世界觀”(Weltanschauung)。在這樣的黨國意識形態中,政治救世主義挽救的不只是德國人,而是人類最精華的部分,因此成為世界未來的希望所在。

 

九 培養黨國事業的接班人

 

在現代教育中,學校是教育組織化體制的一部分,對學生的作用影響最大。學校的課程、教材、日常教學和活動、師生關系、教師影響等等,直接對學生的教育發生作用。但是,學校並不是唯一對學生起教育作用的體制,家庭裏父母對子女的影響同樣是一種重要的教育力量。與學校不同的是,父母的影響在各個家庭中悄悄發生,在不同的家庭之間差異極大,國家難以像統一管理學校和規範教學內容那樣對待家庭教育。在極權國家,在學校和家庭教育之外,還有另一種教育體制,那就是由黨國權力直接操控的青年政治組織,它是黨的助手,它的骨幹則是黨的後備隊。在納粹德國,這種青年政治組織便是“希特勒青年團”和“德意志女青年團”。這兩個政治性的青年組織滲透到學校裏,與學校形成了一種合作競爭的關系;青年團在家庭外部吸引學生,對不滿家庭的學生特別能展示魅力,加劇了家庭中父母子女的代溝沖突。[xlvi]

納粹主要的教育理論家克裏克(Ernst Krieck)把國社主義青年稱作為德國革命事業的接班人,這個偉大事業將會“造就一個新的國家,一種新的人類和一個新的生存空間秩序”。[xlvii] 為了培養納粹黨國事業的接班人,納粹政府還推行了一系列特殊的校外青年教育,希特勒青年團活動是其中的重要構成部分。希特勒青年團把元首意志和元首崇拜灌輸給青少年,鼓勵他們積極參加納粹提倡的活動,無條件地支持納粹政策,自願為納粹政權獻身。希特勒青年團營造狂熱的政治氣氛,帶領青年們舉行各種會議、集會和遊行,大力進行政治鼓動宣傳,宣誓效忠希特勒。這樣的青少年活動都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民間青少年活動,而是具有非常明確的政治功能,那就是把青少年培養納粹黨國事業的可靠接班人。

[xlii] Gilmer W. Blackburn, Education in the Third Reich, p. 39.

[xliii] Gilmer W. Blackburn, Education in the Third Reich, p. 42.

[xliv]Michael Walzer, “On ‘Failed Totalitarianism.” In Irving Howe, ed., 1984 Revisited. New York: Harper & Row, 1983, p. 105.

[xlv] Gilmer W. Blackburn, Education in the Third Reich, p. 76.

[xlvi] Lisa Pine, Hitler’s National Community, London: Hodder Arnold, 2007, p.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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