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之動:心智與詩思的交談(3)

梁教授演講先從學術史、科學史演進為背景,一步步談論人類如何逐步認知自己的內在宇宙、情緒研究和心理研究又如何和腦科學發展相互連結、心理學與文學又可如何整合、激盪彼此跨科際的知識視野,以便進行閱讀分析。梁教授以其廣博學養穿越古今中西,其所拋出議題也觸發在座學者的討論興趣。

 

二、鄭毓瑜教授分享

(一)「詩」從何而來?

鄭教授首先拋出文學研究者最想向心理學、腦科學學者提出的疑問與期待

―腦科學或心理學可否幫助解開「創作」的奧祕?她接著以智利詩人聶魯達

(Pablo Neruda, 1904-1973)一首詩作〈詩〉開啟關於「創作」的討論:

 

而就是在那種年紀⋯⋯詩上前來找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它從什麼地方來,從冬天或者河流。我不知道它怎麼來,什麼時候來, 不,它們不是聲音,它們不是

 

字,也不是沉默,

從一條街上我被叫走,

⋯⋯(中間從略)

在那兒,一張臉也沒有而它觸及了我。

⋯⋯(以下從略)

─聶魯達〈詩〉(陳黎、張芬齡翻譯)

 

聶魯達此作描述作詩之過程,內容卻暗示詩並非能由「作」而得,它像是早已成形,只是等待被觸發的契機。「創作」之機制使人好奇,而鄭教授認為有關「創作」的討論,涉及「感動」及「表現」兩種機制。

中國詩學述及文學根源時,常以「感物而動」或「情動於中而形於言」等說 明「感動」涉及從內而外諸多層次的「越境」―「物」通常在外,而「感」、「情」蘊藏於內,表達感情時,又須藉由文字語言形諸於外。文學機制裡,內外間不斷越界的過程極富意義,當內在的「我」試圖理解外在的「他者」,「他者」也將反過來形塑表現所謂「自我」。因此沒有單純的「物」,亦不存在孤立的「我」。鄭教授使用徐復觀所說「追體驗」一詞,說明「文學」可說是「體驗」的知識。體驗主要從兩方面構成:一是「歷史語境」,二是「文學語境」。歷史語境指明文本背後,自有其牽涉的語言、社會、人事與思潮背景;文學情境則提示「想像」之重要―所有曾經與當下、聯想與親歷、已知與虛構的連結,都需藉助想像為媒介。

鄭教授憶及大學時,聆聽學長姐朗誦詩人瘂弦(1932-)〈如歌的行板〉―

「溫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正正經經看一名女子走過之必要/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碼認識之必要」,詩中排比許多「必要」,但詩中所述又似乎全都非屬必要。此詩說明讀詩不能拘泥字面義。詩,正是把字詞全都加總起來,卻又超越這些字詞之外的文學結構。

 

(二)「詩」沒有簡單而相等的重複

鄭教授解析一段出自楊牧(1940-2020)〈延陵季子掛劍〉的詩行,說明詩歌與典故應用間的關係:

 

誰知我封了劍(人們傳說你就這樣念著念著

就這樣死了)只有簫的七孔

猶黑暗地訴說我中原以後的幻滅在早年,弓馬刀劍本是

比辯論修辭更重要的課程自從夫子在陳在蔡

子路暴死,子夏入魏

我們都悽惶地奔走於公侯的院宅 所以我封了劍,束了髮,誦詩三百儼然一能言善道的儒者了⋯⋯

 

楊牧此詩殊勝處,不只在於新詩中鎔鑄古典,還在於他大膽延伸並虛構典故內容―詩中描寫季札向孔子學習,但是根據歷史,季札出使魯國時,孔子年僅八歲。不過,虛構之故事,卻指向歷史真實。據胡適〈說儒〉一文考證,「儒」之教育原係文武兼修,楊牧以此表示後來的儒家二分文、武,區別儒、俠的遺憾。當季札「儼然是一能言善道的儒者」,是用「封了劍、束了髮」的代價換取。其詩中的惋惜懊惱,隱然也指向自己的生命歷程。當時在北美攻讀學位的楊牧,為了專注研究而忽略寫詩,就像習儒棄劍的季札,不免有所失落。此詩顯示文學創作的典故運用,其實不存在「簡單而相等的重複」。典故有固定情節與意義,但楊牧將其轉化延伸為抒寫生命感受的素材。作者創作的動機及意圖,是文學研究者最難索求的奧祕。此詩末句「那疲倦的划槳人就是/曾經傲慢過,敦厚過的我」。表現文本內外不同階段與情緒的自己。文學所研究的,正是這些流動且前後不一的各種「體驗」和「我」。

(人文與社會科學簡訊 21 卷 4 期.109 年 9 月,111頁至120頁,# 本文由邱怡瑄博士記錄整理,經三位主講人審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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