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師先是怒火沖冠地抗議十分鐘，隨後假裝抽噎，懇求魁爾允許他把車開下山，因為他有病在身。魁爾不為所動。
「什麼病﹖你看起來好端端的嘛。」
「什麼﹗你該不會是醫生吧﹖」他大罵。「我有心臟病﹗而且瘸了一條腿﹗還得了腎炎﹗」

魁爾只是等著，最後培克牧師終於開始下山，每隔大約五分鐘回頭對魁爾簡潔說教一番，夾雜許多難以入耳的字句。魁爾注意到牧師瘸的腿不停左右交換。假冒瘸腿想必很吃力。魁爾騎在名喚「鈍刀」的灰黃閹馬上，每隔一段時間催促鈍刀向前多跨一步，以便頂一頂牧師。

離開草地時，麋鹿孤兒的哀嚎聲加劇，聽了令人不捨。魁爾喃喃說，「小子，希望你挺得過去，」卻心知牠存活的機率渺茫。下山一半時，魁爾忽然喊停。

「回頭上山，」他說。
「什麼﹗」牧師雖這麼說，回頭上山時卻健步如飛，無疑認定魁爾心軟，放他回去開車。讓他心情一沉的是，魁爾命令他扛著麋鹿的一條臀腿下山，車子仍然開不得。
「什麼﹖辦不到﹗媽的，那堆肉有一百五十磅哪﹗」
「我來幫你上肩，出口成髒牧師，」魁爾親切地說。
「我姓培克 ﹗」憤怒的牧師尖聲說。「別亂叫﹗」
「遵命，」魁爾說。

兩人許久後才抵達山腳，因為盜獵牧師不停癱靠樹幹上，自稱不休息不行。
「好了，現在上山扛另外一條。」
「[什麼﹗]可惡的紅衫混帳，你給我記住。我認識不少[高官]。我等著看你倒大楣。我保證讓你[被開除]，也讓你的[上司]被開除，也保證讓他明白被炒魷魚的原因。錯全在[你]身上。」

來到砂石迴車道後，魁爾讓牧師將第二塊麋鹿肉放在漁獵部的卡車後面。牧師渾身血污，站在迴車道另一端附近的微凹處。等他一喘夠了氣，立刻開始列舉不應被開罰單的原因，包括魁爾事後必定感到良心煎熬、他打算告懷州漁獵部、而他認識的權貴也保證讓魁爾一輩子難受。他罵遍了魁爾的祖宗八代，其中包含托爾克馬達5（5 移文後 譯註﹕Torquemada ，十五世紀西班牙異端裁判所的首任總裁判官）、柯林頓以及教宗。魁爾只是埋首開罰單。

「豬耳朵，沒聽懂是不是﹖你這個混蛋管制員，以後一定下[地獄]被火活活燒死﹗」情緒激動的牧師叫罵，氣得直跳腳。他四週地面冒出了一圈煙霧，縷縷上升。

「怎麼會﹖」說著牧師腳下的砂石變得鬆軟，接著發出剝開萵苣時的聲響，隨後砂石向上隆凸，倏然開啟，牧師就此墜入直徑約三呎的火紅管道。這條巨管看似一條被焊槍噴得紅通通的鐵管。牧師驚叫一聲後頓失人影。全程不到五秒鐘。

熱管的開口立即合上，迴車道的砂石也恢復原狀，土質也不再鬆軟，只見吞噬牧師處形成略為焦黑凹陷圓圈，現場飄著微弱的硫磺味。魁爾居住麋鹿牙鎮的一間貨櫃屋中，自家廚房自來水的味道與這種氣息不無相似之處。鈍刀發著抖卻仍站得穩腳步。

「我的天啊，」魁爾對愛馬說。「怎麼會這樣﹖難道是眼花了﹖」他輕手輕腳走向圓形凹陷處，依稀聽見遙遠而細微的嘶嘶聲。他彎下腰去，伸出一手，放在培克牧師短短幾分鐘前站立的砂石之上。熱騰騰的。他找來一塊二十磅重的石頭扔過去，砂石似乎稍微蠢動了一下，卻開出火紅的洞口。他百思不解，細看並思量了半小時，最後死了心，摸黑開車回家。他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慶幸省下不少紙上作業。

一星期之後，魁爾‧吉蒙金斯基遇到兩位德州律師。這兩人隨行的朋友是加州的國稅局稽查員，與魁爾吵得臉紅氣喘，發誓今後每年一定稽查魁爾的報稅單，保證讓魁爾的子子孫孫永遠被查稅。
「打光棍的好處再加一筆，」魁爾說。
兩位律師說，他會進戒備最森嚴的監獄蹲苦牢。
「我的牢房最好別在你們隔壁，」他面帶微笑說。

三人全拿不出懷州狩獵許可證，但其中兩人出示德州的許可證，聲稱德懷兩州簽署過協議書，許可證在兩州通用。魁爾大笑說才怪。這三人射殺了五頭雄麋鹿，斬首後將殘骸棄置灌溉水道，不料卻堵塞了溝渠導致灌溉用水氾濫。他命令三人清理圳道，另外掘坑埋葬萬蛆攢動的殘骸，然後開車前往擰臀區的迴車道，他駕車跟在後頭。他在迴車道附近小心翼翼停車。這條迴車道可不好惹。他推著三人走向另一端。

「就站到那一邊去，」他指向砂石顏色較深之處。
三人懶洋洋地走向他指的地方。微凹之處幾乎難以辨識。幸虧他在牧師遁跡後拋出的那塊石頭仍在，而開口處周圍的砂石顏色較深，有助他判別方位。他猜周圍之所以黑了一圈可能是煙灰的作用。他取出罰單簿，同時思忖著如何叫他們原地跳躍或跺腳。他連這樣做有沒有效也不清楚。也許培克牧師屬於單一事件。也許這地方專吞失格的神職人員。也許宇宙冥冥之中發生了某種作用力。他假裝在衡量輕重，偏著頭以筆觸嘴唇。

「各位男士，不如這樣吧。如果各位表演蠢動作給我看，我這次就不開罰單。只要我看得心滿意足，我就放你們走。我想先看你們耍寶。請你們稍微跳一下——就像這樣跳」—— 他示範動作—— 「只要逗我笑出來，罰單就不開了。」

同夥三人你看我，我看你，互使眼色，暗指這人腦筋有毛病。
「我們就逗逗他開心吧，」國稅局的男子說，然後小跳一下，離地不到一吋。毫無動靜，但魁爾看見心目中的地點冒出一縷輕煙。
「少來了，好好地跳一下嘛，」他邊說邊高高跳起以慫恿三人。

律師之一騰空躍起，姿態優雅，令魁爾讚賞。律師一落地，足下的地面豁然敞開，三人一同墜入紅亮的管洞中。國稅局的男子原本一腳站在圈外，一時之間似乎逃生有望，無奈管洞的引力強勁，硬是將他吸走。魁爾站在二十呎外旁觀，看著國稅局男子宛如蒼蠅被吸塵器的吸嘴吞噬。（完）（收藏自 安妮普露著《惡土～～懷俄明州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