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順來：小黑這孩子

他是一位一年級小男生，他來我這裏補習，第一天來時我喚他的名字XXX，有幾位學生異口同聲地說：“老師，他不是叫XXX，他叫小黑。”

他立刻怒目橫眉，顯得非常不高興。一看就知道他是混血兒，三分像巫裔七分像印裔，故此同學們叫他小黑。

後來我才知道小黑的母親結婚多年膝下猶虛，因此花了一萬多塊向販嬰集團買了這個寶貝。據說是非法外勞搞出來的非法結晶。

他跟母親來報名補習時就給我留下一個非常惡劣的印象，他毫不陌生地滿屋遊走，帶著一雙搜索似的眼光東張西望，看到電視桌上那些小巧玲瓏的擺設時，伸手就拿。

我按捺著心胸中的怒火，輕聲喝他不可以拿，他母親伸手要去扭他的耳朵，他一溜煙跑開了，然後向他母親扮了一個鬼臉，我立刻告訴自己，這個孩子來補習時要提高警惕。

這孩子的確是個出了名的壞胚子，來我這裏補習不到幾天，他的懶惰、野蠻、狡猾、貪婪不但毫無保留地顯露無遺，而且還發揮得淋漓盡致。

有他在場的時候投訴之聲不絕於耳：老師！小黑偷我的鉛筆。老師！小黑偷我的膠擦，小黑偷我的筆心，小黑打我，小黑罵我。

同學們告狀之聲令我暈頭轉向，疲於應付，而這個小黑異常狡猾，當我在審問時，同學們找不到證據，他就理直氣壯，惡言相向，如果證據確鑿甩不掉，他就嬉皮笑臉說是跟對方開玩笑，讓我徒呼奈何！

有一天，這個壞胚子讓我看到了幾乎令我畢生難忘的一幕，，那天補習完畢，同學們照例在客廳等家長來載，由於有些家長工作繁忙，延遲了十多分鐘什至半小時才來。

同學們嘻嘻哈哈地玩起來，而我因為饑腸轆轆，正在廚房狼呑虎咽。

驀地，客廳傳來一陣充滿驚慌的求救聲：“老師！老師！”我三步併作兩步跑到客廳，這時剛剛給我看到小黒伸手去揪住一位同學的衣領一拉然後一堆，那位同學像滾地葫蘆般跌倒在地上，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我一時看得目瞪口呆，因為小黑在攻擊對方時身手十分靈活，一揪、一拉、一堆，三招一氣呵成，令人拍案叫絕，讓我看傻了眼。

驚嘆了一陣子才 “清醒”過來，之後怒火開始在我心中灼灼燃燒起來，我大聲叱喝：“小黑！你真是壞到極點，今天我非教訓你一頓不可！”我說著舉起手作狀要打他，他毫不畏懼，目露兇光，狠狠地瞪著我說：“誰叫他罵我雜種？”

我扶起那位哭得唏哩嘩啦的同學，一邊哄他別哭，一邊責備他說：“你怎麽可以罵他雜種？”那位同學申訴道：“他叫我搖屁股，我才罵他。”

原來這位同學姓姚，於是同學們給他取個花名叫搖屁股，而姚同學對這個不雅的花名十分抗拒，認為是奇恥大辱。我聽了轉身責備小黒：“誰都知道姚同學不喜歡這個花名，你為什麽偏偏要這樣叫他？”不料他振振有詞地反駁我：“我也不喜歡小黑這個花名，為什麽每個人都要叫我小黑。”他用手狠很地向我一戳：“連你都這樣叫我。”

猝然間，我驚慌失措，張大嘴巴尷尬得無言以對。我何嘗不知道叫人家的花名，尤其是不雅的花名是一件缺德的行為。

但是，每個同學都小黑小黑地叫，我看他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花名，再說他的姓名怪怪的，很不順囗，所以我也樂得跟同學們小黑小黑地叫，想不到現在他竟然以這個花名來指責我。

如果他是能言善辯、牙尖嘴利的話，一定會說我身為長輩應該以身作則勸告同學不可叫他的花名，我不但沒有勸他們，反而為老不尊跟進他們的行列叫得不亦樂乎。

我仿佛被他擊中要害，頃刻間倒地不起，百口莫辯，這件事如果鬧大了，說不定我要向他道歉，我拼命搜索枯腸想找出一些令他心服囗服的理由來替自己辯護。

突然，我靈機一動，想到名作家和紅歌星都叫小黑。

於是，我說：“老師之所以叫你小黑是因為小黑這個花名很好聽，我有幾位朋友都叫小黑，我越叫他們越高興。”

我臉不紅氣不改地撒了一個謊，他聽了歪歪嘴不屑地說：我才不喜歡，小黑小黑像烏鴉一樣黑。

這時候有幾位家長出現在門口，我如獲救星，松了一囗氣。

第二天補習時，小孩子們似乎已經淡忘昨天那件不愉快的事，尤其是兩位主角若無其事地嘻嘻哈哈玩在一起。

同學們還是小黑小黑地叫，我小心翼翼鑒貌辨色，他臉上並無不悅之色，我不敢再叫他小黑，有時叫溜了嘴，小黑沖囗而出，趕快努力把它呑回去。

有一天小黑的母親打電話給我，說他們搬家了，由於路途太遠所以不能來我這裏補習。

我聽了高興得差點手舞足蹈起來，小黑的母親還客氣地稱贊我教導有方，他的孩子乖了很多。

，我連忙說：“那裏那裏，你教導有方才對。”放下電話，我整個人輕松得差點飛了起來，我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向這位瘟神說聲拜拜。

後記：這是一篇很多年的舊稿，當年投去報章的副刊，編輯告訴我, 因為內容涉及人家的隱私，因此不被錄用。

本來想把此稿扔掉，但想想擱著也無妨，想不到一擱竟是好多年，目前文中的小黑已經上了中學。

我之所以把此文貼出來,是因為不久之前小黑的一位親戚告訴我，這孩子竟然打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