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姐有四個女婿，全都事業有成，社交頻密。他們在服裝方面棄舊購新猶如明星。

因此，三姐常常挑選了一些他們棄之不穿而又適合我穿的衣服給我。

我呢，承蒙上蒼的恩賜，十年如一日，身材“苗條” 如昔，那些舊衣服大都適合我穿。

這裏我要特別選出一條黑色長褲來談它，這條長褲仿佛是特地為我量身定制，穿起來特別合身和舒服，加上黑色配什麽顏色的上衣都行。

因此，我對這條褲情有獨鐘，不論去什麽地方或者什麽場合我都會相中它。

（Illustration by Stuart McMillen）

這條褲穿久了色澤已經沒有那麽亮麗，右邊褲管接近膝蓋的地方破了兩個小洞，由於我太喜歡它，所以不在乎這些小瑕疵，仍然照穿不誤。

有一天，表姐親自登門派 “紅色三萬” ，原來表舅父要慶祝八十大壽，近年來表姐夫婦在商場撈得風生水起，這次表舅父的壽宴務必辦得風風光光，在請客方面采取 “漁翁撒網式” 把所有親朋戚友都 “一網打盡” 。

連那些 “蕃薯藤” 親也不放過。

那晚我和家裏的黃臉婆一起赴宴，我們是 “隆幫” 親戚的車前往，對方說七點半來我家載我們，不料才七點他們的汽車笛聲就在我家門囗響起，我們匆忙換了衣服坐上他們的車。

在宴會上，黃臉婆起初跟親友談笑風生，說得囗沫橫飛。

突然，她的手帕掉落地上，她俯身下去拾，起來時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不斷用斜眼瞪著我。

我莫名其妙，用一種詢問的眼光回瞪她，她用手向我下身一指，我更像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我察顏辨色，經驗告訴我，這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奏曲，到底是什麽原因？

在大庭廣眾之前不好意思尋根究底，好不容易熬到曲終人散。

回到家裏，一跨入門欄，黃臉婆沒有向我開火，而是像報告大新聞似對兩個兒子說：

“喂！你們知道嗎？今晚赴宴你們的老爸子穿什麽褲？”

兩個兒子聽了四道眼光不約而同向我射來，小兒子喊道： “爸！你怎麽穿條舊褲，你是不是拿錯褲？”

至此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為了這條褲。

我不慌不忙地說： “我沒有拿錯，我是刻意要穿它，因為我喜歡。”

黃臉婆的聲音接近怒吼： “難道你不知道這條褲有兩個破洞？你知道嗎？剛才我俯身下去拾手帕時這兩個洞仿佛是兩粒眼睛在瞪著我，瞪得我全身起雞皮疙瘩。”

“妳別誇張好不好？”我說：　“兩個連蚊子也飛不過的小洞根本無傷大雅。”

黃臉婆說：　“你要破到連水牛也都能鉆過去才算　“大傷大雅” 嗎？”

瞧她氣成這個樣子，我故作輕松：　“即使破大洞也無妨，難道你沒有看到時下的年青人穿的牛仔褲，接近膝蓋那邊故意挖兩個鱷魚嘴似的破洞，我的跟人家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黃臉婆冷笑道：“人家穿破褲是新潮，你穿破褲是乞丐，聽好好來，是沿門逐戶求乞的乞丐。”

我非常生氣地抗議：“為什麽人穿是新潮，我穿是乞丐，一樣是人卻有不同的詮釋？”

黃臉婆說：“既然你如此遲鈍，我就解釋給你聽，人家二八你八二，人家青春少艾你雞皮鶴發，瞧你活了一大把年紀還妙想天開要和年青人平起平坐，真是不知量力。”

黃臉婆出口尖酸刻薄，不留遺地，把我的自尊傷得體無完膚，我不甘示弱，不顧一切奮力反擊，即使強詞奪理也管不了許多：“我知道，人家少我老，但是我可以反老還童呀！”

黃臉婆連聲冷笑：“嘿！嘿！你反老還童的結果是叫輛救護車送你去紅毛丹（精神病院）。”

我頓時土崩瓦解，倒地不起。

這時大兒插嘴道：“爸！不是我要說你，我們平時在家裏穿的便服和出門的衣服應該有所區別，便服舊一點無所謂，赴宴的衣服應該光鮮一點，怎麽可以穿得如此邋遢。”

小兒子聽了立刻駙和道：“爸！你到那裏都是穿這條褲，表裏不分，如果有機會出國旅行，難道也穿這條褲？”

我聽了鼓掌叫好：　“好主意！一褲走天涯，瀟灑又逍遙。”

突然黃臉婆把怒氣化作嘆氣: “唉！人家說一個家庭裏有兩件令人頭痛的事，就是小孩頑皮和老人頑固，現在我們家裏沒有小孩，卻有一個食古不化、冥頑不靈的老頑固。

“糟老頭！你聽著，以後出門如果你還堅持要穿這條　“天涯褲” 休想我與你同行。”

我聽了輕松地說：“妳不與我同行，我少了一個纏累包袱，求之不得。”

“你！”黃臉婆兩粒眼睛瞪得比五角錢的硬幣還要大，幾乎佔據了整個臉龐，並且擺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大兒子看了連忙勸阻道： “爸！你少說兩句行不行？媽！算了吧！為了一條褲吵架，值得嗎？”

小兒子也連忙出言相勸。雙方總算理智地聽從兒子的勸告，鳴金收兵。

第二天早上，我這條被人稱做 “天涯褲” 洗了掛在後院曬，我左看右看，慿良心說，這條褲是太舊了，尤其那兩個 “露齒” 小洞，很不雅觀。

但不知怎樣它仍然是我的最愛，我對它似乎產生了一種難以割舍的感情，如果你問我以後出門還穿這條褲嗎？

我會毫不猶豫地回答你：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