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的力量:CCTV《感動中國》十年回顧 (13)

感動理念

用直接的方式表達主旋律,在最近30年來一向是媒介的難題。

2003年,《感動中國》初創時,制片人朱波和同行們聊天時常說:“21世紀誕生的電視節目,如果它能活過十年,那這個制片人一定是一流的。”不服的同行屈指一算,果然唏噓不已,能活超過十年的節目已經少之又少,能在一個制片人手中超過十年的,就更是鳳毛麟角。

從2002到2012,《感動中國》走過了十年。

十年,實在是個漫長的時間。在21世紀,中國電視界和世界電視潮流有所不同,創新成為一種基調,在中央電視台,只有《新聞聯播》《焦點訪談》這樣的老牌節目歷經二十多年不變,但大多數節目已經成為一種產品,一直在更新換代,改版,不斷地改版。不再改版,通常表示這個節目已經沒有改版的價值,它很快就會被另外一個節目取代。

節目有它的周期,創立、成長、繁榮、衰落。萬事萬物都是此理。

《感動中國》的十年,不但能解決主旋律傳播方面的媒介難題,使節目品牌深入人心,更克服了電視節目的周期規律,在十年迎來一個新的高峰期。在節目制作和傳播方面,這個團隊有哪些獨到理念,有哪些經驗技巧,值得總結和沈澱?

傳播沒有技巧是不行的,但好節目僅有技巧是絕對不夠的。《感動中國》整個團隊不是在用技巧去制作,而是一直在用心靈去制作節目,這也許就是節目成功的本源。

1、感動評選:一個意見的網絡

既然是感動,既然是評選,就免不了有分歧。《感動中國》整個評選過程到處是主觀意見,每個意見都是推薦人用良心做出的選擇。

梁建增常說:好的選題是成功的一半,人物的選擇和確定,是決定每年《感動中國》是否成功的重要環節。

每年十月,國慶假期一結束,《感動中國》節目組就開始行動了。30秒的啟動宣傳片在央視綜合頻道播出後,節目組就進入了臨戰狀態。沒有新聞發布,沒有酒會,沒有任何儀式。

這時候,離年底還有三個月。但是一年大部分時間已經過去,節目組可以著手對這一年人物的梳理。

信息從各個方向匯集過來。

節目組在辦公室中間有一張大桌子,來自各個方面的候選人物資料被分門別類,放置在桌子的不同部分。開始只有薄薄的幾頁紙,然後越來越多,需要分類,分成幾類,布滿這張會議桌的四周。若某一類聚集了太多,則需要做目錄和標簽,以便隨時可以拿到某個人物的材料。

這些候選人,有的是合作網絡提供,有的是自己寄來信件或發來電子郵件,有的是不同節目組提供,有的是一些推選委員發來的資料,也有一些是報紙的報道,還有的是蓋著大紅印章的文件。

辦公室的電話也會常常響起,打電話來的往往是滿懷感恩之心來自偏遠地區的普通人,通常他們會推薦那些幫助過自己的人,也有一些是孩子,他們推薦自己的父母。盡管很多時候他們說不清所薦之人為什麼能感動全中國,但是他們的聲音是真誠的,有時候甚至聲淚俱下。

每年都會有一些新聞系的大學生自告奮勇,擔任志願者,為候選人資料分門別類,作出目錄的摘要。他們常常就是熱線電話的接聽人,也是優秀的傾聽者。

朱波告誡每個志願者說:“如果你接聽了電話,就一定要耐心聽完,不管對方推薦的人是不是達到了《感動中國》的標準,一定要記下名字和聯絡方式。”

曾有一個北京大學的學生因為沒有耐心聽完電話,受到批評。朱波的理由很簡單:“不管什麼評選,一定不會是絕對公平的。打電話來,通常就意味著他們沒有或者不熟悉網絡,沒有更好的方式和節目組溝通,他們沒有話語權,不能為自己所推薦的人造勢。現在他們花長途電話的費用,把自己的願望向一群遙遠的陌生人傾訴,首先,他們一定是真誠的,其次,這是對一個節目的信任。我們尊重對方,就是對自己這個品牌的尊重。”

每年這個桌子上,會搜集到超過500個人物的資料,但其中絕大部分只是放在那兒。經過幾次會議之後,大約有十分之一的人物被篩選出來,作為候選人在互聯網上公布,接受網絡投票。

但這不意味著獲獎者一定從候選人中產生。關於這一條,也曾有過爭論。2005年,曾經有個執拗的律師來函質疑節目評選的合法性:如果一個人物沒有主動參加評選,你怎樣讓他當選,你如何保證頒獎不會幹擾一個正常人的生活或者利益?

這僅僅是法律上的一個提問。節目組討論了這個話題,但沒有太認真。因為不是所有的利益或者權益都是要經過法律來確認的。我們需要確定某個人的精神價值,如果這個人不認可,那麼他可以拒絕領獎或者否定這個獎項的價值。如果我們所傳播的信息完全真實,那麼,這次入選或者頒獎就沒有侵犯他人的權益。最重要的是,按照中國人的為人原則,真正能夠當選的人,可能根本沒有誰會主動來爭取這個榮譽。

事實上,很多人都是在網絡公布以後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候選人。2004年的當選者徐本禹就是這樣。這個單純的大學生那時候還在貴州的山區支教,根本不知道《感動中國》到底是什麼。別人告訴他:“小徐,你現在是《感動中國》候選人了!”他很驚訝,借著一次進城的機會到網吧裏查了一下,還是似懂非懂,也沒有太在意。直到他接到節目組通知,啟程離開貴州之前,也一直處於懵懂中。

直到《感動中國》節目播出以後,他才發現,這個節目改變了他未來的生活軌跡。

候選人資料公布一個月以後,有近三分之一的人被再次遴選出來。節目組開始更仔細地分析這些人的故事,把他們的材料匯集成冊,寄給《感動中國》推選委員會的委員們。但這還不是全部候選人。在候選人推薦手冊上,總會附上幾頁空白,讓推選委員自己填寫他們認為更精彩的人。

推選委員們在這些手冊上寫上自己的評語、推薦意見,填寫自己滿意的候選人之後,手冊再次回到節目組。節目組開始一次新的候選人資料重新整理。

在這一輪整理過程中,會有未被寫入評選標準的意見介入進來。這是媒介的標準,通常又是無法向觀眾解釋清楚的。比如,候選人應該具有廣泛的代表性,假如某個領域內呼聲很高的人物太多,那就必須忍痛作出選擇,另外,時效性也是一個現實存在的因素。《感動中國》除去道德標準,還有年度性特征,《感動中國》不僅是弘揚某種優秀品質,它還期望在某種程度上反映過去這一年,中國的精神歷程和時代特點,這是《感動中國》格外重視的。

一般在這個時候,節目組派出的攝制組已經在拍攝過程中。他們每天和節目組保持熱線溝通。記者不斷發回自己的意見,有些候選人就是在這一關上被重新考慮的。攝制組所承擔的任務不僅是拍攝制作人物故事短片,他們還充當著調查者的角色。盡管地方媒體大力推薦,地方政府出面保證,但是偶爾也會有候選者在某些關鍵的細節上經不住追問,而這些細節往往是遠在北京的節目組幾番討論之後,認為最重要的感動點。一旦發現這種情況,攝制組會毫不猶豫地返程。

網絡選票不斷匯集,投票的數字常常會發生變化。這也是讓節目組頭疼的一項內容。既然開放了網絡投票,就必須考慮它的作用。可問題是網絡本身是有門檻的,不是所有的候選人都在網絡上有影響,一些來自偏遠山區的候選者,或是被《感動中國》首次發現和推薦的人物,廣大參與投票的網民很可能根本不了解他們。而且,網絡技術本身是有漏洞的,也就是說,一個網絡專家完全可以借助技術優勢來改變投票結果。

完全依靠網絡投票是不可能的,節目組的原則,是把網絡投票作為一種參考提供給推選委員們。

2011年,《感動中國》人物評選就遭遇了網絡水軍。節目組發現,江西候選人王茂華和譚良才的選票來源地過於單一,集中在江西本省。當地政府部門被猜測使用行政權力,發動市民參與,以推動本地候選人入選。

節目組有權停止這兩位候選人的資格,但事實上這不能責怪候選人。一對在大火中救出別人孩子的英雄翁婿,已經是一死一傷,他們根本沒有能力操作這次投票。取消他們的候選資格,當然是一種對“感動”本質的損害,也就是節目組常常強調的,千萬不能“因辭害義”。如果王譚兩人的事跡是準確的,不管是否有網絡水軍,節目組都堅持相信推選委員們的判斷。

候選人的人物短片制作完成,在電視上播出後,又會有新一輪的意見反饋。這些紀錄片會呈獻候選人的狀態,他(她)生活的環境,周圍人對他(她)的評價,這些都是文字報道所不能完全表達的。看過短片後,一些推選委員會給出新的看法,甚至是反對自己最初的推薦。

這一輪意見收集完畢的時候,《感動中國》的大門仍然沒有最後關閉,因為這距離年底還有一段時間,該年度最後一個月中出現的人和事,會再次被提出來討論,到年底這次討論,就基本上大局已定了。

曾經有一位記者,在采訪朱波的時候,盯著他的眼睛拋出最後一個問題:“你能保證,《感動中國》的評選絕對是公開公正公平,沒有任何人為幹擾因素麼?”

朱波坦然地盯著對方的眼睛回答:“不能保證完全公開、公平、公正。但我能保證一點:《感動中國》整個評選過程到處是人為因素,《感動中國》不依靠理性、規則和數字,每個意見都是推薦人的選擇,是他們用良心作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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