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宇輝·無器官身體與游牧主體:ADOLF WÖLFLI畫作的混沌與秩序(5)

AW的宇宙機器之中沒有「缺口」,但卻由此更為強烈地體現出無器官身體的那種包容性和光滑性。借用Spoerri的精准觀察,AW畫中常見的圓形或橢圓形(oval)更應該被理解作有著光滑平面的「卵」而非封閉的迴圈。封閉的迴圈阻斷了力和能量之散佈性流動;而「蛋」則正相反,它自身就充滿著強度流播的「區」(zones)或「域」(champs)。

 

 兒童,作為欲望-機器的「主體-效應」

 

當然,至此故事還未結束。 

如果我們不會在RG的別出心裁的「發明」面前沾沾自喜,那麼我們同樣也不應該沉迷、陶醉於AW的宇宙機器之中不能自拔。如L’Anti文本所明確指出的,無器官身體亦有其難以擺脫的危險,即「熱寂」或全然的混沌。 

德勒茲喜歡說,畢竟,總會有東西自混沌中湧現。但是,為了使得此種「湧現」得以可能,還需要有某種施動者(agent)。相關於前兩種綜合,此種施動者的作用是雙重的,即既要避免組織和結構性的「僵化」,但同時又要防止全無秩序的「混沌」。簡言之,施動者遊弋於組織-機體-結構和無器官身體的內在性平面之間,不斷維繫著欲望-機器進行生產的能量和強度的流播。在這個意義上,它確實是「遊牧主體」。它是遊牧性的,因為只有保持不斷的流動和遷徙,才能抵禦機體的僵化組織。但它又是「主體」:一方面,雖然作為遷徙者和遊牧民,它亦以「留存」痕跡為要務,因而(作為痕跡的「記錄」)地圖亦成為它們的首要依據;但另一方面,遊牧民的記錄方式又與在無器官身體上所進行的記錄有著明顯的區別,後者(作為欲望機器運轉的一個階段)雖然亦具有根源性的、不可還原的多元性和開放性,但畢竟總還是體現出相對靜態的、共時性的特徵(因而會在L’Anti文本之中與死亡本能關聯在一起),但遊牧主體的記錄則展現出更為積極的、肯定的、創造性的特徵。而正是這一特徵值得我們深思。 

 

德勒茲:差異與重複,求新的哲學 

讓我們就從D&G關於遊牧主體的一些關鍵界定入手。誠如很多學者所著重指出的(如Holland),遊牧主體的生成具有一種悖論特徵。雖然被稱作主體,但它與近代哲學史上所著重思索的主體概念有著根本區別。從笛卡兒的Cogito肇始的主體概念從根本上體現出一種主動的理性根源(尤其與「判斷」的官能關聯在一起),但遊牧主體雖然也被冠以主體之名,但從根源上來說,它卻始終是「被」產生的、「被」構造的。簡言之,遊牧主體首先是欲望機器的產物。若僅僅說到此處,則L’Anti的這些論述也並不太令人驚奇,因為關於主體之被構成性,我們在傅柯的歷史敘事之中早已耳熟能詳。但D&G接下來卻筆鋒一轉,立刻談到遊牧主體的獨特綜合方式「這就是我(c’est donc moi)」。這就標誌著一種逆,即將構成自身的那些力量又轉而「據為己有」。這樣說來,雖然遊牧主體從根本上與「消費」過程關聯在一起,因而看似與欲望-機器的「生產」運動相對立,但其「消費」不能全然等同於通常所理解的「消費」的那種消極被動的樣態:一方面,它確實具有被動性,它首先要消費那些欲望-機器的產物和產品,而在這個過程之中,自身也不斷被生產出來,「於是,主體作為剩餘物(résidu)在機器的旁側被生產出來,它是機器的附屬或鄰接的部件,遍歷了迴圈的所有狀態並從一個迴圈轉向另一個」。但另一方面,它正是通過此種「消費」的過程,將自身構成為不斷生成之中的欲望-主體,此種主體不再有著固有的本質和同一性,而是始終勾勒出開放、異質和多元的遷徙「路線」,從而反之不斷推進欲望-生產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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