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道已解除封鎖。踏出地下道後,加賀停下腳步,背對江戶橋指著南方。“案發當天,青柳先生去的咖啡店就在那邊吧?”

“沒錯,位在與昭和大道平行的隔壁巷內。”

加賀站在原地,納悶地偏頭。

“那家咖啡店哪邊不對勁嗎?”松宮問。

“青柳先生究竟想去哪里?如果要回家,咖啡店旁就是日本橋車站,沒道理特地穿過這條地下道。”

松宮瞥一眼昭和大道,又回頭看看江戶橋。確實如加賀所言。

“會不會是八島拐他過來的?要成功刺殺他,附近只有這條地下道適合。”

“怎麽個拐法?總不會邀他在周圍散步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

加賀再度邁開步伐,似乎要前往日本橋。這正是青柳武明中刀後硬撐著走完的路。

“沒想到會走這麽大段路。”松宮說。

“不喜歡就別跟來。”

“我又不是那個意思。”

加賀倏地停下,銳利地望著松宮。“醜話講在前頭,八島冬樹要是再也醒不來,今天這段路我還打算走個上百遍。你若不願意,就請石垣系長或小林主任讓你調到別組。”

“誰說我不想跟?你很囉唆耶。”松宮拋下這句話,便大步走向日本橋。此時,他放在外套內袋的手機發出振動,取出一瞧,是小林主任打來的。

“在回家路上嗎?”小林問。

“不,我們在案發現場附近。”

“那剛好,跑一趟醫院吧。”

“八島清醒了嗎?”

“很遺憾,沒醒來,是陪著他的小姐不支倒下。”

“中原香織嗎?”

“聽說只是貧血,不是嚴重的毛病,可是院方說有事要向警方報告。我正要過去,你也一起聽。”

“好的,我馬上到。”

結束通話後,松宮對加賀解釋情況。


“我也一道吧?”

“不,恭哥先回去休息。你不是打定主意,明天起要走上比今天多一百倍的路程?”松宮舉手攔下空出租車。

抵達醫院時,小林正與制服警察交談。由於嫌犯住院,醫院里安排警察輪流看守。松宮和小林一塊踏進診間,里頭已坐著一名穿白袍的男子,與今早向警方報告八島冬樹病況的醫師不是同一人。

“中原小姐呢?”松宮先開口。

“我們讓她在空病房休息。她突然在等候室昏倒,嚇我們一大跳。”醫師回答。

“她是在等候室昏倒的?”

“嗯,似乎從昨天就一直沒睡。今天白天她曾回家一趟,傍晚又過來。雖然能理解她不想離開戀人身邊的心情,但這樣下去身體會撐不住。她應立刻回去好好睡一覺。”接著,醫師壓低話聲,“其實,她禁不起這樣折騰的。她有孕在身。”

松宮一聽,驚訝得睜大眼,“您確定嗎?”

“她倒下時撞到頭,我們勸她照X光比較保險,但她不肯。一問之下,她才坦承懷孕剛滿三個月。”

松宮與小林面面相覷,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事關隱私,原本不該隨便告訴外人,但她的情況特殊,我們認為不好瞞著警方,所以和院長討論後,決定通知你們。當然,我們已先取得中原小姐的諒解。”醫師語氣十分謹慎。

“我們能和她談談嗎?”小林問。

“應當沒問題,她剛剛起身時已不會頭暈。希望你們幫忙勸她回家。”

小林默默思索一會兒後,對松宮說:“總之先見見她吧。”

“那麽,八島的情況如何?有任何變化嗎?”松宮問醫師。

“據主治醫師判斷,雖然脫離險境,但還不能大意。”

“可能恢復意識嗎?”

“很難講。”醫師冷淡地回答。

兩人跟著醫師到病房前。醫師先進去通知中原香織,幾分鐘後才出來。

“她已恢復得差不多,大概不要緊。”
於是,松宮與小林踏進病房。中原香織坐在床畔,或許是剛接受治療的關係,她低垂著臉,但氣色比早上好得多。

“我們已從醫師那邊聽說。”松宮開口:“妳辛苦了,幸好沒對寶寶造成影響。”

香織微微點頭,依舊緊閉雙唇。

“今天早上,我曾問你們的私生活方面有沒有甚麽改變,妳回答‘跟平常一樣’。為何要隱瞞懷孕的事?”

香織不發一語,兩手在膝上或交叠,或摩挲。

“他……八島先生自然知道吧?”小林低語。

香織有些驚嚇,身子一僵,輕輕點頭。

“不過,你們還沒結婚,是沒打算入籍嗎?”

香織微張嘴,潤潤唇後應道:“要入籍。我們講好在孩子出生前去辦登記。”

“得先解決現實面的難題,是嗎?聽說一直找不到工作,他很煩惱?”

“那部份……確實有些壓力。可是,他說只要康復,就能像之前一樣工作賺錢。”

“對了,他兩個月發現身體不適,是怎麽回事?”

“嗯,他的頸子……”

“頸子?”

“早前他就常覺得頸子很緊,兩個月前情況惡化,之後左手甚至感到麻痹,無法動彈。”

“還滿嚴重的,有沒有查出病因?”

“不曉得,他都沒去醫院檢查。不過,最近好多了,所以他振作精神說要趕快找到工作……”她突然緊抿雙唇,激動得無法言語。

“孩子出生後,開銷便會增加,應該由不得你們悠哉地走一步算一步吧。”小林的話頗無情,“八島先生有何打算?”

香織深呼吸後,瞪著小林。“總會有辦法。只要同心協力,一定能克服難關,我們就是這樣一路互相扶持走來。剛到東京時,我們就約定,不管遇到任何困難,都要攜手度過。”

所以,冬樹絕不會做出謀財害命那種事!她挑釁的眼神堅定地訴說這一點。小林見狀,約莫是不希望再刺激香織,只默默頷首。

“總之,妳先回家休息。”松宮勸道:“硬撐只會搞壞身體,對肚里的孩子也不好。我送妳吧。”

“不,怎麽能麻煩你們。”

“別客氣。問話問到這麽晚,把案件關係人送到家門口是警方應盡的義務。”小林出聲:“何況,即使妳守在這里,他的病情也不會因此好轉。”

這話聽來刺耳,卻是事實。香織心底也明白,重重點頭。

於是,松宮在醫院門口告別小林,送香織返家。

上出租車後,兩人都沈默不語,香織先開口:“不好意思,想請教一下。聽說,被害人遇刺後,還撐著走到日本橋?”

“是的。”

“日本橋……就是那座吧?全日本道路的起點……”

“妳是指‘道路元標’嗎?對,就是那座橋。怎麽啦?香織緩幾口氣後,望著斜下方繼續道:“當初,我們是一路搭便車到東京。”

“搭便車?這年代還有這種事?”

或許是松宮訝異的神情太滑稽,香織微微一笑。

“很可笑吧,身在二十一世紀,居然用搭便車這招。但我們身無分文,實在想不出其它辦法。不過,沿途都有好心人願意載我們一段路。假如對方問要去東京的哪里,我們就回答‘這條路抵達東京的那個地方’。最後,讓我們搭便車的卡車司機,在日本橋頭放我們下車。踏上橋,我們不禁大呼萬歲,想到此處就是人生的新起點,真的覺得好幸福。”她從提包拿出手帕,按著眼睛下方。“抱歉。”

松宮不知怎麽回應,只好默默望著前方。巨大的千住新橋已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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