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蘭岑看著阿奴。如果他是在尋找指引,那麽顯然是找不著的。她的表情漠然,而塞魯斯已經知道了答案,就在荷蘭人開口說話之前:“在我那里,”他說。“我兩幅都有。”他點頭,伸手拿酒杯。阿奴的臉上露出一絲絲笑容來。 

塞魯斯靠回椅背,沒說話,此時沙拉、干乳酪塊,還有更多的葡萄酒被端上桌。他望著荷蘭人,後者正在為露西解答法國乾酪的秘密:山羊的、母牛的、綿羊的,還有一壇子味道強烈的香腸,加有一丁點白蘭地和蒜頭。這是不是他自己一廂情願,還是法蘭岑似乎真的鬆了一口氣,就像一個已經下了決心的男人?塞魯斯聚精會神,身體向前傾。 

“就我看來,”他說,“有兩條路可以走。我們可以聯合起來,聯袂到法拉特呷和狄諾伊坐下來談——告訴他第二幅偽畫的事,歸還真品,還有希望能夠跟他商量,做些對我們大家都有好處的安排。根據安德烈的說法,他似乎是個正人君子。他一心要把畫賣掉,這件事我剛好能夠處理。傭金將會相當可觀,而我們可以分享。”塞魯斯咧嘴而笑。“當然,前提是一切都照計劃進行。不過我看不出來有失敗的可能。”

 

法蘭岑拭拭嘴巴,喝了些葡萄酒。“那麽第二條路呢?” 

“啊,這個,”塞魯斯說道。“恐怕沒有第一條來得有意思。我們會感謝你請我們吃一頓這麽豐盛的晚餐,飛回紐約,留下你和霍爾茲先生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一陣沈思的靜默,在這段時間里,耳朵尖的人可以聽到電話鈴聲,自露台外花園的暗處傳來。 

帕拉多慌忙從他在絲柏樹後面的有利點撤退,直到距離遠到可以開口說話為止。“他們在艾克斯市郊區的一家餐廳。和那個荷蘭人在一塊。”

 

霍爾茲以帕拉多無法了解的語言,咕噥了幾句聽起來很惡毒的話。然後,霍爾茲回過神來,說道,“我馬上下來。最近的機場在哪里?” 

“馬賽。等你到達之後,也許我已經有好消息等著你了。我在他們的車上做了手腳。” 

“我不希望荷蘭人發生不測。我會在馬賽打電話給你。”電話掛掉。以渴望的眼神向餐廳的燈光望最後一眼——感覺到好像已經有好幾天沒吃到像樣的一餐了——帕拉多沿著小路走去,打算在車子里等待消息。

 

餐桌上的氛圍從討論移向慶祝。經由阿奴帶有鼓勵性的點頭和輕推,法蘭岑已經決定跟塞魯斯同進同出。明天早上,他們將會在阿奴的家里會會,一塊前往法拉特岬。在那里;狄諾伊很可能會被他們的誠實所感動、因為他們的幫忙而充滿感謝、被他們的魅力所吸引,以及被霍爾茲暗地里留一手的行徑驚嚇倒,因此指定塞魯斯來替他處理賣畫的事宜。他們的樂觀與好心情,並非完全肇因於清晰的思路和理性的分析。喝咖啡時,法蘭岑堅持點幾杯大廚私下庫存的渣釀白蘭地。這種自壓榨過的葡萄皮所獲得的蒸餾物,除了有助消化之外,法國醫學界還聲稱它對身體有某些益處。不過一整晚的葡萄酒再加上這個,足以使好酒量的人感到醉茫茫。 

他們在停車場分手——阿奴和法蘭岑返回一里外的村子,其他人則朝著他們認為是艾克斯市的大路方向前進。 

安德烈的車速放得很慢,小心翼翼地開著車子。露西和塞魯斯,在零星的交談之後,索性打起盹來。搖下車窗,盡量吸入大量的空氣,安德烈繼續開車,完全沒留意到車後跟隨著暗淡的頭燈。

 

暗夜里在不熟悉、沒標誌的路上,充斥著突然出現的岔路和急轉彎,安德烈頭昏腦脹,越來越相信他們已經迷了路。然後他很高興地看到一個指向A7公路的藍白色路標。一旦上了高速公路,離艾克斯市只剩下幾分鐘的路程。 

他開入匝道,關起車窗,加速趕上公路上稀疏的車流——大部分是開往巴黎的夜班卡車,載的都是南方溫暖土地的產物。由於急於趕回飯店,以及為了擊退眼皮的沈重,他眨了好幾次眼睛,好幫自己集中注意力,然後他岔出車道,準備超越一輛加長型的西班牙冷凍車。 

這時已經很晚,卡車司機並不怎麽專心;他應該在變換車道之前,瞧一下後照鏡的。在意外即將發生前,安德烈清晰地看到卡車尾端的名字、叢叢燈光。骯髒的擋泥板、“Viva Real Madrid”的貼紙、輪胎上的圖案——看到了所有的東西,就在煞車前所花的半秒鐘里。在看到所有東西極端特寫的同時,煞車踏板卻一點阻力也沒有。

 

他用力將方向盤扯往左邊,把車子帶到青草帶,穿過分隔高速公路的夾竹桃樹籬,橫越三條車道,沖破遠端的柵欄,滑下欄外斜坡,輾過灌木叢和樹枝。岩石,直到車子發出金屬撞擊的尖叫及玻璃的碎裂聲,迎面撞上一棵松樹為止。奇怪的是,引擎還在運轉。安德烈伸出一隻顫抖的手,將它關掉。 

看起來很好,帕拉多心想。非常的好。要是他們跟反方向的來車相撞,那就更理想了,不過這樣子已經足夠。現在他要開過去數數跌斷的脖子。他尋找下一個出口,如此才能折回撞車的事故現場。

 

沒什麽事情比“與死神擦肩而過”更教人清醒了,三個顫抖不停、突然清醒的人影,爬上欄外斜坡,站在硬路肩上。“你們有沒有辦法衝到對面去?”安德烈說道。“我們可以塔便車回艾克斯市。”中斷的車流,腎上腺素的突增,快步沖過感覺起來有半里寬的高速公路,他們已經在另外一邊了,噁心與顫抖的癥狀越發明顯。安德烈站在緊急車道的邊緣,舉起一根不穩但充滿希望的拇指,伸向接近中的卡車。它經過時並沒有減速。下一部也是,還有之後的其他半打車。 

“這樣子可能永遠也叫不到車,”露西說道。“你們兩個躲到下面,不要讓別人看到。等我吹口哨,你們再上來。”兩位男士到斜坡下的暗處等候,她解開襯衫上面的幾顆鈕扣,卷起已經很短的裙子,以微笑和舉起來的手,迎接正要經過的車燈。幾乎沒一會兒的工夫,法國男人的豪俠行徑,夾雜著液壓制動器震耳欲聾的嘶嘶聲,上前救援。

 

卡車司機打開乘客門,吸著嘴,眼睛閃爍著光芒,低頭瞧露西。她對他眨眨眼,調整一下自己的胸罩肩帶。“艾克斯市?” 

“巴黎,你高興到哪里都可以,達令。” 

“太棒了。”她吹了口哨,塞魯斯和安德烈的即刻出現,發生得如此之快,以至於他來不及拉上車門。塞入他手中的幾百塊法郎,征服了他的大失所望,安德烈煞車失靈和撞車的描述,甚至激起了一點點的同情心一一無論如何,足夠令他願意開離高速公路,讓他們在市中心附近下車。當帕拉多手中握著槍,仍然在出事地點尋覓三人的下落時,他們已經回到飯店了。

 

霍爾茲和卡米拉懷著敵意、默默坐在一起。他們的口角開始於麗地酒店,繼續於車內,此刻正在飛機的尾端以文火偎燉著,這是當天最後一班南下馬賽的飛機。她非常的氣他,竟然把她從巴黎拖走,只為了——她知道得很清楚,而他也沒有費心否認——充當臨時司機和打雜工人。這太過份了,而情況無疑會越來越糟,他們打算在機場某間設備簡陋的小旅館度過當夜。魯弟的心情奇壞,再加上他們行色匆匆,明天根本沒衣服可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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