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伯爾《女士及眾生相》(7)

就像下文還要詳細介紹的那個蘇聯人一樣, 有一個已故的修女, 對萊尼所受的教育起了重大的作用。

在為她樹碑立傳之前, 這里先得提到三名還健在的修女證人。她們雖然與萊尼相遇是在三十四年和三十二年之前, 但對萊尼她們仍記憶猶新。當筆者帶著鉛筆和筆記本在三個不同的地方分別進行採訪時, 一提到萊尼, 她們就全都脫口而出: “嗯啊, 格魯伊滕家那個姑娘呀!”這一不約而同的感嘆, 筆者認為意味深長, 因為這證明了, 萊尼給她們留下的印象是多麽深刻。

不僅是“嗯啊, 格魯伊滕家那個姑娘呀!”這句感嘆句, 還有一些身體特徵, 也是這三個修女共有的。因此, 為節省篇幅起見, 可以同時說明一些細節。三人都是所謂羊皮紙皮膚, 柔嫩地繃緊在瘦小的顴骨上, 淡黃色, 有一些淺細的皺紋; 三人都向筆者敬上( 或叫人敬上) 一杯香茗, 筆者不得不說, 三家的茶都不很濃, 這樣說並非不知好歹, 而是實事求是。三位都端上了不帶奶油的蛋糕( 或叫人端上) 。筆者開始吸煙時, 三位都咳了起來( 筆者不客氣地拿出煙就抽, 未征求主人許可, 因為他不想冒遭到拒絕的風險) 。三位都是在大同小異的客廳里接待他, 客廳里裝飾著宗教印刷品、一尊耶穌受難像、一幅現任教皇肖像和一幅地區紅衣主教肖像; 絲絨臺布三間客廳中的三張桌子都鋪有, 所有的椅子都不舒適; 三位修女年紀都在七十歲到七十二歲之間。

科倫巴努斯修女是第一位, 是萊尼上過兩年學但成績不佳的那所女子中學的校長。她是一個超凡絕俗的人, 有一對失神而十分清秀的眼睛, 在採訪過程中幾乎從頭至尾, 都在自怨自艾地搖頭, 因為萊尼身上的潛能, 她沒有發掘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說: “她有兩下子, 真有兩下子, 可我們沒有發掘。”科倫巴努斯修女———一位獲得博士學位的數學家, 如今仍( 借助放大鏡!) 閱讀專業書刊———是早期婦女教育解放運動的典型人物, 可惜由於身穿修女服而不為人們所知, 更未受到人們的賞識。當筆者彬彬有禮地詢問她的生平的詳細情況時, 她說, 她早在一九一八年就身穿粗麻布袍子四處奔走了, 當時所受到的嘲笑、蔑視、奚落, 甚於今天的許多嬉皮士。她在聽筆者講述萊尼生平情況時, 那雙暗淡無神的眼睛變得明亮了一些, 嘆息而略帶興奮地說: “太過分了, 真太過分了———她命該如此!”使筆者莫名其妙的是這句評語。臨別時她羞答答地瞅了一眼桌上那個葡萄葉形狀的陶瓷煙灰缸。也許這個煙灰缸平時很少用得上, 可能只是偶爾有一支教士抽過高級的雪茄在里面熄滅, 可是這一次竟有四個煙蒂很不像話地躺在煙灰里。

第二位修女普魯登齊婭當過萊尼的德語教師。她稍稍不如科倫巴努斯那樣高雅, 臉頰稍許紅潤一些, 但也說不上紅光滿面, 只是早年的紅潤還依稀可見, 而科倫巴努斯修女臉上的皮膚一清二楚地將她年輕時就老是這麽蒼白表明了。普魯登齊婭修女( 她聽到萊尼的名字時發出的感嘆見上文!) 提供了一些意外的細節。她說: “為了不讓她退學, 我確實盡了一切努力, 但無濟於事。盡管我給她的德語課分數是個二分, 而且有理由這樣做, 因為她寫了一篇很出色的作文, 是評論《O侯爵夫人》的。這是一本禁書, 您知道, 甚至很不受歡迎, 因為書的內容叫人難以啟齒, 可以說———不過我始終認為, 這本書十四歲的姑娘家盡可放心地去讀並開動腦筋想一想———格魯伊滕家姑娘寫的東西很了不起, 她熱烈的為F伯爵辯護, 能體諒———不妨這麽說吧———男人的性愛, 這使我吃驚。真了不起, 差點得了個一分。但也有不及格的, 即宗教課, 其實本該是六分, 因為老師不忍心給這個姑娘的宗教課一個六分, 所以就改為五分。此外數學也不及格, 科倫巴努斯, 毫無疑問, 給她這個分數是完全有理由的, 她不得不照章辦事———格魯伊滕家的姑娘於是就走了退學了, 不得不退學了。”

從十四歲到將近十七歲, 萊尼在一所寄宿學校繼續她的學業。這所學校的修女和教師中, 只有一人還能找到, 即這里介紹的三名修女中的最後一位采齊莉婭, 就是她曾有兩年半之久擔任萊尼的私人鋼琴教師。她一開始就發覺萊尼具有音樂才能, 但又感到吃驚乃至絕望, 因為萊尼不會讀譜, 更不用說通過讀譜辨音了。她頭六個月, 放唱片給萊尼聽, 讓她跟著唱片彈琴, 這種方法———據采齊莉婭修女說———還是值得商榷的, 但還是成功的, 甚至———用采齊莉婭的話來說———證明“萊尼不僅能辨認曲調的節奏, 甚至能辨認出各種結構”。可是———采齊莉婭修女發出數不盡的嘆息!———怎樣才能教會萊尼必不可少的識譜呢? 幾乎可以說是天才的辦法她想出了一個, 即轉彎抹角, 借助地理課來達到這一目的。地理課雖然頗為枯燥乏味———主要是背誦、指明和反復背誦萊茵河的所有支流, 同時背誦以這些河流分界的中等高度的山脈或地區———可萊尼卻學會看地圖: 地圖上洪斯呂克山和艾費爾高原之間那根蜿蜒的黑線即摩澤爾河, 萊尼並不認為, 只是一根彎彎曲曲的黑線, 而是一條確實存在的河流的標誌, 於是, 試驗成功了, 萊尼學會了識譜, 雖然很費勁、很勉強, 常常傷心落淚, 但她還是學會了。采齊莉婭修女從萊尼父親那里得到一筆優厚的專門酬金, 上繳給修道會, 因此她感到有責任讓萊尼“也將一些東西學到”。她做到了這一點, 而且, “我佩服她的就是她立即認識到舒伯特是她的極限———超越這一極限的種種嘗試全都遭到慘敗, 以致連我也勸她到此為止, 盡管她父親定要她學會彈奏莫扎特、貝多芬等人的作品”。

關於采齊莉婭修女的皮膚, 還要說明一點: 有些地方她的皮膚還保持白凈細嫩, 並不十分枯槁。筆者坦率承認, 自己內心有一種或許是輕佻的願望, 想多看幾眼這位極其和藹的獨身老嫗的皮膚, 即使這種願望會使他蒙受研究老年學的嫌疑。遺憾的是, 當筆者向她打聽一位對萊尼關係重大的修女同事時, 采齊莉婭修女頓時變得十分冷淡, 險些叫人下不了臺。

在以後的敘述中, 這里只能約略提一下可能得到證明的事實: 萊尼是一個, 被埋沒的感性天才, 遺憾的是, 她長期屬於被人們隨便亂叫的那種蠢婆娘。甚至老霍伊澤承認, 至今他仍把萊尼算做這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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