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格麗特·杜拉斯《物質生活》房屋 7

物質財富像潮水一樣湧入家庭,也許最早導源於巴黎經常泛濫的大傾銷、超傾銷、出空銷售,這已是歷時很久的慣例。那種無用之物,夏季滯銷秋季減價銷售,秋季賣不出去推到冬季出售,女人專買這一類東西,像吸毒上癮一樣,不是因為她們需要。而是因為東西便宜,這一類“瘋瘋癲癲事”一經進入女人家中往往就成了一種秘密約會。她們說:“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一回事……”就像她們講到某夜同一個不相識的男人在旅館過夜一樣。

幾個世紀以前,大多數女人都有兩三件短上衣,一件上裝,兩條村裙;冬天能穿的都穿在身上,夏天一塊方巾四個角結一結就是衣服。她們就攜帶這些東西外出接受雇用或者出去嫁人。現在女人穿用衣物比兩百年前非多上兩百五十倍不可。可是女人居家度日那種性質依然沒有變化。永遠是那種寫成文字早就描寫過的生存方式,讓她自己看也是這副模樣。總歸要扮演一個角色,按這個字眼最普通的含義說,這種角色有意無意也非她扮演不可:因此女人的生活,這種行動形態,就是幾個世紀以來已經形成的那種深度的孤獨戲劇,女人在這出戲里出走,到外面去旅行。

旅行,不是去打仗,也不是十字軍遠征,仍然還是留在房子里,在樹林里,在她的頭腦里面,頭腦也是經過一定信仰篩過的,信仰經常也是脆弱的、病態的。女人在這種狀態之下,升格成為很有本領的女巫,你就是這樣的女巫,我也是這樣的女巫,所以人們就用火把她活活燒死。有那麼幾個夏季,幾個冬季,在某些世紀的某時刻,女人仿佛隨著時間的一同漂流,隨著聲、光飄逸來去,到叢林中去搜索獸物,追尋禽鳥的鳴叫。女人這一類失神飄忽男人全無所知。男人是不可能了解這類事情的。

男人擔任公務,從事職業工作,有不可推卸的職責,他無法了解女人,完全不了解女人的自主權。自有歷史之初,男人就不再是自由的了。多少世紀以來,與女人接近的男人,是農奴;他們一向無知落後,惹人發笑,常常挨打,是無能的。他們在女人的環境中給女人逗趣取樂,可是女人庇護他們,救援他們使他們免於一死。在這些世紀中,在某些時間,有些孤獨的飛鳥就在日光將逝瞑色彌漫中聲聲呻吟。黑夜或遲或早終於降臨,這要看在什麼季節,是哪些天,還要看天色,或者還要看看人們心中估計受到懲罰的輕重視情況而定。

林中的茅屋想必是牢固的,足以抵禦豺狼,抵制男人。比如說,這是在1350年。她是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不能再大,在這樣的年紀,她難得外出,在城市,有癘疫肆虐。她一直輾轉在饑餓之中。還有恐懼。孤獨隨著饑餓在不斷擴大,孤獨成了支配一切的力量。這既不是饑餓,也不是恐懼。米什萊不可能想象我們為什麼竟是這樣瘦弱,發育不良。我們為留住一個小孩要生下十個孩子。我們的丈夫還遠遠離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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