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膛笑笑:“你賣給我的那幅畫,價錢真的太低了,它已足夠支付這樁業務了。”

“那謝謝你了。”

“別客氣,履行合同而已。”

死亡之火再次噴出槍口,子彈翻滾著,嗚哇怪叫著穿過空氣,穿透了畫家的心臟,血從他的胸前和背後噴向空中,他倒下後兩三秒鐘,這些飛揚的鮮血才像溫熱的雨撒落下來。

“這沒必要。”

聲音來自滑膛背後,他猛轉身,看到垃圾場的中央站著一個人,一個男人,穿著幾乎與滑膛一樣的皮夾克,看上去還年輕,相貌平常,雙眼映出星環的藍光。

滑膛手中的槍下垂著,沒有對準新來的人,他只是緩緩扣動槍機,大鼻子的擊錘懶洋洋地擡到了最高處,處於一觸即發的狀態。

“是警察嗎?”滑膛問,口氣很輕松隨便。

來人搖搖頭。

“那就去報警吧。”

來人站著沒動。

“我不會在你背後開槍的,我只加工合同中的工件。”

“我們現在不干涉人類的事。”來人平靜地說。

這話像一道閃電擊中了滑膛,他的手不由一松,左輪的擊錘落回到原位。他細看來人,在星環的光芒下,如論怎麽看,他都是一個普通的人。

“你們,已經下來了?”滑膛問,他的語氣中出現了少有的緊張。

“我們早就下來了。”

接著,在第四地球的垃圾場上,來自兩個世界的兩個人長時間地沈默著。這凝固的空氣使滑膛窒息,他想說點什麽,這些天的經歷,使他下意識地提出了一個問題:“你們那兒,也有窮人和富人嗎?”

第一地球人微笑了一下說:“當然有,我就是窮人,”他又指了一下天空中的星環,“他們也是。”

“上面有多少人?”

“如果你是指現在能看到的這些,大約有五十萬人,但這只是先遣隊,幾年後到達的一萬艘飛船將帶來十億人。”

“十億?他們……不會都是窮人吧?”

“他們都是窮人。”

“第一地球上的世界到底有多少人呢?”

“二十億。”

“一個世界里怎麽可能有那麽多窮人?”

“一個世界里怎麽不可能有那麽多是窮人?”

“我覺得,一個世界里的窮人比例不可能太高,否則這個世界就變得不穩定,那富人和中產階級也過不好了。”

“以目前第四地球所處的階段,很對。”

“還有不對的時候嗎?”

第一地球人低頭想了想,說:“這樣吧,我給你講講第一地球上窮人和富人的故事。”

“我很想聽。”滑膛把槍插回懷里的槍套中。

“兩個人類文明十分相似,你們走過的路我們都走過,我們也有過你們現在的時代:社會財富的分配雖然不勻,但維持著某種平衡,窮人和富人都不是太多,人們普遍相信,隨著社會的進步,貧富差距將進一步減小,他們憧憬著人人均富的大同時代。但人們很快會發現事情要復雜得多,這種平衡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被什麽東西打破的?”

“教育。你也知道,在你們目前的時代,教育是社會下層進入上層的惟一途徑,如果社會是一個按溫度和含鹽度分成許多水層的海洋,教育就像一根連通管,將海底水層和海面水層連接起來,使各個水層之間不至於完全隔絕。”

“你接下來可能想說,窮人越來越上不起大學了。”

“是的,高等教育費用日益昂貴,漸漸成了精英子女的特權。但就傳統教育而言,即使僅僅是為了市場的考慮,它的價格還是有一定限度的,所以那條連通管雖然已經細若遊絲,但還是存在著。可有一天,教育突然發生了根本的變化,一個技術飛躍出現了。”

“是不是可以直接向大腦里灌知識了?”

“是的,但知識的直接注入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大腦中將被植入一臺超級計算機,它的容量遠大於人腦本身,它存貯的知識可變為植入者的清晰記憶。但這只是它的一個次要功能,它是一個智力放大器,一個思想放大器,可將人的思維提升到一個新的層次。

這時,知識、智力、深刻的思想,甚至完美的心理和性格、藝術審美能力等等,都成了商品,都可以買得到”

“一定很貴。”

“是的,很貴,將你們目前的貨幣價值做個對比,一個人接受超等教育的費用,與在北京或上海的黃金地段買兩到三套一百五十平米的商品房相當。”

“要是這樣,還是有一部分人能支付得起的。”

“是的,但只是一小部分有產階層,社會海洋中那條連通上下層的管道徹底中斷了。完成超等教育的人的智力比普通人高出一個層次,他們與未接受超等教育的人之間的智力差異,就像後者與狗之間的差異一樣大。同樣的差異還表現在許多其他方面,比如藝術感受能力等。於是,這些超級知識階層就形成了自己的文化,而其余的人對這種文化完全不可理解,就像狗不理解交響樂一樣。超級知識分子可能都精通上百種語言,在某種場合,對某個人,都要按禮節使用相應的語言。在這種情況下,在超級知識階層看來,他們與普通民眾的交流,就像我們與狗的交流一樣簡陋了……於是,一件事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你是個聰明人,應該能想到。”

“富人和窮人已經不是同一個……同一個……”

“富人和窮人已經不是同一個物種了,就像窮人和狗不是同一個物種一樣,窮人不再是人了。”

“哦,那事情可真的變了很多。”

“變了很多,首先,你開始提到的那個維持社會財富平衡、限制窮人數量的因素不存在了。即使狗的數量遠多於人,他們也無力制造社會不穩定,只能制造一些需要費神去解決的麻煩。隨便殺狗是要受懲罰的,但與殺人畢竟不一樣,特別是當狂犬病危及到人的安全時,把狗殺光也是可以的。對窮人的同情,關鍵在於一個同字,當雙方相同的物種基礎不存在時,同情也就不存在了。這是人類的第二次進化,第一次與猿分開來,靠的是自然選擇;這一次與窮人分開來,靠的是另一條同樣神聖的法則:私有財產不可侵犯。”

“這法則在我們的世界也很神聖的。”

“在第一地球的世界里,這項法則由一個叫社會機器的系統維持。社會機器是一種強有力的執法系統,它的執法單元遍布世界的每一個角落,有的執法單元只有蚊子大小,但足以在瞬間同時擊斃上百人。它們的法則不是你們那個阿西莫夫的三定律,而是第一地球的憲法基本原則:私有財產不可侵犯。它們帶來的並不是專制,它們的執法是絕對公正的,並非傾向於有產階層,如果窮人那點兒可憐的財產受到威脅,他們也會根據憲法去保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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