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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這個有身份的人和他們平等相看,絕不要求有什麽特殊……但是,在德行方面,在德行方面卻另當別論,他們是會明白的,是會理解的……我的行動將使他們再現一切的崇高精神……喏,我坐它半個小時……甚至一個小時。當然,在晚宴前我就會離開。他們在忙碌著烘烤煎炒。他們竭力挽留我,但我只乾上一杯以示祝福,而晚宴我是一定謝絕的,我會說:公務在身。我一說“公務”他們頓時便會肅然起敬。這使我注意到我和他們之間的不同:天與地之別。
我不是想注意這一點,而是應當……就是在道德方面來說也是必需的,不管你怎麽說。不過,我馬上得微笑,甚至笑一陣,然後大概大家就會精神振奮……我會又一次同新娘開玩笑;嗯……甚至向她暗示說,正好在九個月之後我會以教父的身分回來,嘻—嘻!到那時她一定會生小寶寶了。你知道,她會像兔子那樣生育的。嗨,大家哈哈大笑起來,新娘滿臉通紅;我富有感情地親吻她的前額並為她祝福……而第二天,我的豪舉便會在同僚中傳揚開來。第二天,我又變得嚴厲起來;第二天,我又求全責備,甚至鐵面無私起來,但他們都已了解我的為人,了解我的品性,了解我的本質了:“作為官長,他是一位嚴師,但作為普通人,他卻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就這樣,我勝利了;我略施小技就籠絡了他們,這種小技您是想不到的;他們業已歸附於我;我是父親,他們是子輩……餵,斯捷潘·尼基福羅維奇大人,您也來試一試這麽做吧……
您是否知道,是否理解?普謝爾多尼莫夫就會告訴自己的孩子,說有位官長曾親臨他的婚禮,甚至舉杯祝賀。要知道,這些孩子又將告訴自己的孩子,而孩子又告訴自己的孫子,像講神話故事一樣,說有位達官貴人、政治活動家(而到那時這些我都會擁有的)讓他們風風光光……如此等等,等等。要知道,我將在道義上提拔奴顏婢膝的人,讓他們聽命於我……那他就可得到十盧布的月薪!……要知道,我這樣重覆做五次,或者十次同類的事,那我就會名揚天下……我將被記在所有人的心中,而一旦失去聲譽,天曉得會是什麽結果!……
伊萬·伊里奇就這樣或差不多這樣進行推論(諸位,別管他有時自言自語,尤其當他有幾分怪異時)。所有這些推論在他腦海中只是一閃而過,當然,他也許只滿足於這些幻想,在心里羞辱斯捷潘·尼基福羅維奇,他就可以平心靜氣地回家安睡。他做得多好!但是,全部不幸卻是:這些時刻是異乎尋常的。
像是故意似的,剎那間在他平靜的想象中,忽然浮現出斯捷潘·尼基福羅維奇和謝苗·伊萬諾維奇洋洋得意的面孔。
“受不了啦!”斯捷潘·尼基福羅維奇又傲慢地笑著說。
“嘻—嘻—嘻!”謝苗·伊萬諾維奇用最可惡的笑聲隨著附和。
“那就瞧一瞧,看我們怎麽受不了吧!”伊萬·伊里奇斷然說,連臉上都立刻紅起來了。他離開人行道,橫過街道,邁著堅定的步子向自己的下屬記錄員普謝爾多尼莫夫家走去。
使命驅使著伊萬·伊里奇。他精神抖擻地跨進沒關上的圍墻門,輕蔑地一腳把叫聲嘶啞的長毛小狗踢開了(小狗嘶啞地吠著撲到他的腳下,與其說是出於本能,不如說是出於禮貌)。他沿著木板路來到有頂蓋的台階前,台階穿過一間小室通向院子。他又沿著破舊的三級木階走進小小的過廳。屋內的一個角落里,雖然點著一支臘燭或似油燈的東西,但沒能阻住伊萬·伊里奇的左腳穿著套鞋整個地踩到放在外面冷卻的魚凍里。伊萬·伊里奇彎下腰好奇地望了一眼,看見那里還有兩盤凍菜和兩個想必是牛奶杏仁酪的東西。踩壞了魚凍使他發窘,他馬上閃過一個念頭:是不是趕快悄悄溜走呢?
但他認為這很失體面。他猜想沒有人看見他,而且無論如何也不會懷疑他,於是他把鞋子擦乾凈,不留任何痕跡。他摸索到一個蒙著氈子的門,把它打開,無意中來到了小小的外間屋,那里面一半的地方堆滿了軍大衣、男上衣、女外衣、風帽、披肩和套鞋,另一半讓樂師占用了:兩個小提琴手,一個長笛手,一個低音提琴手,一共四個人,自然是從外面雇請來的。他們坐在一張沒有油漆的小木桌旁,在燭光下聲嘶力竭地吹奏著卡德里爾舞曲的最後一段。從大廳未關上的門里可以看見在浮塵、煙霧、油煙中的跳舞者。他們一個個像瘋了似的在狂歡。可以聽見一陣陣的笑聲、喊聲以及女人的尖叫聲。男舞伴們像馬隊一樣嗒嗒嗒地跺腳。在狂亂的人們的頭頂上響著舞會指揮者的口令:“男舞伴,向前,女舞伴跟上,保持距離!”等等,等等。指揮者大概過於放肆把衣扣都解開來了。伊萬·伊里奇有些激動,脫掉了皮衣和套鞋,帽子拎在手上走進大廳里。不過,他已經不再推理了……
起初,誰也沒有注意到他,大家正在把即將結束的一場舞跳完。伊萬·伊里奇茫然若失地立著,在一片混亂中什麽也無法看仔細。女人的連衣裙、叼著煙卷的男舞伴們時隱時現……某女士的淺藍色披肩一閃而過,碰到了他的鼻子。接著,一個披散著卷發的醫科學生狂喜得飛奔而來,重重地推了他一下。一個長得像電線桿似的某部軍官也在他眼前晃過。
有一個人和其他人一道踏著拍子飛跑著,發出怪異的尖叫聲:“哎—哎—哎嗨,普謝爾多尼穆什卡!
①”伊萬·伊里奇的腳下有什麽粘糊糊的東西,想必是地板打了蠟。這屋子其實不算太小,容納了三十來位客人。
但是,不多一會,卡德里爾舞結束了,差不多馬上就發生了伊萬·伊里奇在木板人行道上行走時所想象的那樣的事情。客人和跳舞的人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拭去臉上的汗水,他們中就響起了嘈雜聲和驚異的低語聲,所有的眼睛和臉龐都迅速轉向進來的那位客人,接著所有的人便立即慢慢往後退。
有的人去扯未有覺察的人的衣服,想讓他們醒悟過來,他們回過頭看後便立即和別的人一道走開了。伊萬·伊里奇依舊站在門邊,沒有往前挪動半步。他和客人之間的空間卻越來越大,那里地板上布滿了不計其數的糖紙、紙片和煙頭。忽然有個年輕人畏畏縮縮地走到那里。他身著文官制服,淡褐色卷發,鷹鉤鼻。這年輕人彎著腰向前移動身子。他望著那位不速之客,其神態極像一條被主人叫去準備接受鞭打的狗。
“你好,普謝爾多尼莫夫,認得我嗎?……”伊萬·伊里奇說過之後,猛然感到話說得太笨拙了,同時也感到,他這時也許正在做最愚蠢的事。
“大——人!……”普謝爾多尼莫夫喃喃地說。
“哎,正是的。老弟,我上你這兒來純粹是十分偶然的,大概你自己也能想象得到……”
可是很顯然,普謝爾多尼莫夫什麽也想象不出來。他瞪①新娘普謝爾多尼莫娃的昵稱。
大兩眼站著,困惑莫解。
“我想,你該不會趕我走吧……樂意不樂意都會接待來客吧!……”伊萬·伊里奇繼續說。他感到難為情覺得大失體面,想笑,但又笑不出來;他想說說關於斯捷潘·尼基福羅維奇及特里豐的幽默故事,卻越來越說不出來了。但是,普謝爾多尼莫夫仿佛故意似的,依舊呆若木雞,老是傻呼呼地瞧著。伊萬·伊里奇哆嗦一下,感到再過這麽一分鐘,一場不可思議的混亂就會發生。
“我是不是有什麽地方打攪了……我這就走!”他用勉強聽得見的聲音說,嘴唇右角的一條細肌腱已經搐動起來。
不過,普謝爾多尼莫夫已經清醒過來了……
“大人,請寬恕……大人……”他喃喃地說並急忙鞠躬,“很榮幸……您請坐,大人……”他更清醒後用兩手指著一張沙發對他說。為了跳舞把沙發前的桌子移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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