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軒:混亂時代的文學選擇(4)

【文學需要界定嗎?】 

相對主義的策略,就是將簡單問題複雜化。將無須去說的話語,變成饒舌的語言循環。

世界上有兩種東西,是不能言說也是無法言說的,一是沒有最終解的複雜問題,一是常識,因為常識已經是最後的話語——它無法再被言說了。

“重新定義‘文學’是徒勞的,因為你無法獲得充足的認知力量涵蓋莎士比亞和但丁,而他們就是文學。”(《西方正典》)文學是什麽?是詩經、楚辭、李白、杜甫、李商隱、《紅樓夢》、《孔乙己》、《邊城》、《圍城》。這一切,構成了一種經驗,而這種抽象的經驗,又可以落實到每一部具體的作品上來。當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但此類情況畢竟不多,通過一段時間,我們可以糾正自己——而糾正的過程,又是強化經驗的過程。經過若干年的接觸、辨認,加上專家學者們的反復言說,我們其實已在心中有了“文學”。當一篇由文字組成的東西擺在我們面前時,我們便會脫口而出:這是文學。若你再仔細閱讀,使會說這是好的文學。看法千差萬別,甚至對立,但這一切並沒有妨礙我們在一定的概率上對這些文字加以認定。

如果沒有一些恒定不變的東西,我們就不會一代人一代人地傳誦《紅樓夢》——我們今天依然將它看作是經典,並且是可以閱讀的傳典,就說明了文學的基本面沒有改變,我們審美經驗有改變,文學就是文學,它的性質——文學之性——文學性一貫如此。

如果沒有這個一貫的文學性,可能有文學史的嗎?如果文學性是歷史的,一段歷史有一歷史的文學性,我要問:這一段歷史中的人可能欣賞上一段歷史中的作品嗎?這大概是根本不可能的。如果沒有這一貫的文學性,你又怎麽去認定當下作品的水平——是以流行、商業成功來論還是以其他什麽標準來論?如果有什麽其他的標準,那麽這個與以前的標準不一樣的標準又究竟是什麽樣的標準?這一標準又是憑什麽來確立的呢?

文學無需界定,它存在於我們的生命之中,存在於我們情感之中,存在於一代一代人的閱讀而形成的共同經驗之中。不要複雜化——複雜化並不能證明你是一個思想深刻的人。

那年暑假,我去千島湖參加《萌芽》的一個會議,在談論美時,又有人使用相對主義對我加以質詢:美是什麽?有共同的美嗎?我就說:在我們去千島湖的路上,我們不時地看到一幢一幢發了財的農民蓋起的小樓,這些小樓顯然成本都很高,可能花費了他們的所有含辛茹苦而積累起來的資產,但無論從造型還是從顏色來看,都醜陋不堪,我們車上的幾十個人都是這種感覺。我問相對主義者:如果我們沒有共同的審美經驗,為什麽我們會那麽默契地認定那些不倫不類的建築是令人不快的呢?

有人就是想千方百計地制造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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