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新江:絲綢之路上的粟特商人與貿易網 4

  裏面有一個石槨,就是一個石頭房子。在北周皇帝的詔令下,按照中國土葬的方式。但是跟中國的土葬又不完全一樣,他們利用整個石槨或者石屏的周邊來畫他們的生活和宗教場景。像這個守護神,特別是這個窗戶底下是兩個人面鳥身的神,正在擺弄著火壇。

  

   他們認為,人去世之後,第四天要把一個人的靈魂送到一個橋,過這個橋,你是好人就過得去,就升天了,如果是壞人就掉到水裏面被怪獸吃了。這個神就叫斯洛沙,護衛這個靈魂通過這個橋。墻的另一面刻著這個墓主人夫婦,帶著自家的財產、牲口、駝隊過橋的樣子。

   特別重要的是,在中國首次發現了雙語的粟特文和漢文的墓志銘,而且在這麽內地的地方。這在國際上引起了巨大轟動。因為過去很多詞匯,比如粟特的商隊首領,我們知道漢文叫“薩保”,但是怎麽來的?很多學者認為薩保等於梵文的薩薄,說跟佛教有關系。可是日本一個非常聰明的粟特專家吉田豐,他找到了“薩保”這個詞的粟特文原字。他寫到一個劄記裏面,很多人不理他。但是史君墓印證了他的說法,史君就是涼州薩保,胡人叫涼州為姑臧,所以這個是姑臧的薩保。墓志裏漢語也有,粟特語也有,沒有任何可說的了,就是從粟特文來的,這真的是非常驚人的發現。最近文物出版社剛剛出的史君墓報告,非常詳細的資料都在裏面。

   粟特人是這麽重要的一個絲綢之路上的貿易擔當者,從事商業,中國的史籍也記載。他們從小就跟著父母做生意,而且粘到手上一些糖,讓他們嘗到甜頭。只要有利,再遠的地方都要跑來做生意,他們的本性就是這樣。我們看中亞的阿姆河和錫爾河,正是絲綢之路上一個東西南北的通道,就是我們所說文明的十字路口,或者商業的十字路口。向南就是印度,向北就是那些遊牧的突厥、柔然、匈奴這些王國,往東到中國,向西就是波斯、羅馬。所以粟特何國有一個門樓,東邊畫中華皇帝,北面畫突厥可汗,南面畫印度的國王,東面畫拂菻(東羅馬)王。他們的民族性也是這樣,四海為家,是一個世界國家。比如安祿山、史思明這些人到了中國就變成中國人,他到了突厥裏面就是突厥人,他到了北方的契丹、西域這些民族,他到哪兒就是哪兒的人。所以他到印度可能就是印度人,他到日本也可能就是日本人,現在日本學者也在日本的材料裏面找。當然韓國肯定能找很多,韓國姓安的那麽多。

   粟特人居於絲綢之路的最核心,所以他天生就是做生意,我們中國的材料主要是反映他到東方來做生意的。其實在西方的材料裏面,也有他到西方做生意的。我們知道西突厥,本來是突厥人聯手跟波斯人滅了嚈噠,突厥人就想進一步跟東羅馬世界做生意,但是波斯人不讓他做,他最後就繞北高加索,開辟了一條新的絲綢之路,這就是沙畹《西突厥史料》最偉大的貢獻所在,他找到了拉丁文的文獻來證明。而最早作為西突厥可汗到羅馬世界的使者,實際上是一個粟特人,這是拉丁文史籍上明確說的。

   有意思的是,在粟特地區一直做考古的法國中亞考古學家葛樂耐(F.Grenet),多年在粟特本土沒有見過一張商人像。粟特人不表現自己為商人。玄奘也說,粟特人本來是商人,很有錢,但是平常好像穿得很一般。其實玄奘一路走,就是搭著粟特商隊走的。特別是他回程的時候,還被粟特選為商團的大商主,就是薩保。季羨林先生講過,商人和僧侶一直是結伴而行的,幾百人的隊伍。實際上,玄奘的記錄現在看來,很多是帶著大乘佛教的有色眼鏡。因為他到了粟特地區,被人拿火給燒出來了,人家不收留他,說你是哪裏來的一個外道,我們都是信火的,不信他那一套,然後就把他給趕出來了。所以他對粟特地區沒有好的印象,他記錄的那些東西不是那麽完全可信。

   但是在中國發現的這些粟特首領的墓葬裏面,幾乎統一的都有商隊的場面,就是他們經商的場面。這是我剛才說的史君墓石槨上的線描圖,最典型的有兩個畫面。

  

   (右圖)上面是他們打獵,因為他們在路上必須要打獵來補給,另外弄一些商品。下面就是一個商隊,因為畫面很小,不可能畫那麽多。但是他是用三四個人來表現商隊的構成。其實商隊一般都要兩三百人一起走的,所以我們在佛經裏面知道,500商人遇盜圖,雖然500個商人也是多數,但是必須成群結隊。近代那些探險隊往外運古物的時候,仍然是結成很大的隊伍,然後過帕米爾高原的那些山口,否則的話就會被幹掉。這個商隊最後面的人戴著一個船形的帽,拿著一個望筒,就是看遠處有沒有敵情。又有趕牲口的,也有周邊只是作為警衛的人。這些警衛的人根據他們的裝束來看是北方的遊牧民族。史君墓裏面基本上是嚈噠人,到了安伽墓就是突厥人。他們這個隊伍實際上是很有一個行進規則的,就是他們走的時候是牲口在中間,護衛隊在外面。如果遇到敵情怎麽辦,晚上紮營,玄奘就講到他住在中營裏面,邊上有前後左右的營,他們有一套方法,到了一個地方,在旅行過程當中,他們都非常有組織性。到了一個地方他們就建立一個殖民地。

   這個畫面(左圖),前面是行進的,到了一個地方他們就休息,駱駝身上的東西都卸下來。上面的圖裏,跪在帳篷之外的人,就是薩保,實際上就是史君。他去拜會一個住在帳篷裏的遊牧民族首領,那人帶著一個王冠,這實際上是史君的歷史記憶。他記憶他年輕時候,通過嚈噠的地區,或者在嚈噠人的護衛下來做生意的場景。其實這個人是戴著日月冠,在嚈噠的錢幣上都是嚈噠王戴的,嚈噠王是從薩珊波斯學來的。前面是跟遊牧族首領、他們的護衛者來交談,下面就是他們商隊的休息圖。

   可是你要註意,在休息的時候,有一個商人背著一個袋子不舍得拿下來。很有意思的是,安伽墓也有類似圖像。安伽出身於布哈拉,是同州薩保,就是陜西大荔地方的粟特聚落的首領,這個粟特聚落首領是相當有勢力的,他也控制著大概千百口子人家。在安伽墓的商隊圖,上面是薩保坐在帳篷裏跟一個披發的人交談,那個人就是突厥首領,薩保去拜會他,底下是商隊的休息圖。站在中間的人,仍然背著一個袋子不舍得放下去,這個袋子是什麽袋子?大家猜一猜。一直到山東益都的線刻圖都有這種商旅圖,還有在日本的Miho美術館所藏石屏風,有另外一個粟特的商隊圖,那個披發的突厥人幫他們做護衛隊,後面是一個駱駝馱著一個很大的包,那個包就是帳篷,就是那個半支架的帳篷,到了一個地方的時候就支起來了,非常快可以搭出那個帳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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