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豬是黑色，黑色的肥豬的剪紙，在身上這裏那裏透出一些黃色條紋，一朵粉紅的花朵，「四季」和「平安」的字眼。在背上，還有尖刺一樣的鬃毛，是綠色的。這頭黑色的肥豬，可想不到，在黑色裏頭有這麼多顏色。

點點滴滴，雨又落下來了。這個春天，天空和地面卻有肥豬的剪紙的黑色。黑色的春天，不完全是鑊底的顏色，卻是泥濘，人的渴睡的眼睛，報紙的易脫色的油墨，再加上蒼蠅，那樣的黑色。不是聖經（呀，復活節），皮鞋，頭髮或是沙發椅那樣的黑色，而是捲縐的舊書，沾了泥的皮鞋，斑白了的黑髮或磨損了的椅墊的那樣的黑色。也不曾是腐敗和發霉，而是疲倦而不確定，在泥濘中別扭地走著的那種猶豫曖昧的黑色。

一不小心泥濘就濺到人的褲管上，雨就會使頭髮濡濕了一大片。陰陰沉沉的天氣，滲入人的心裏去。人走在潮濕的空氣中，像一片吸水紙，一下子就濕了一個印子，在空中晃兩晃，變沉重了。

那沉重的是水份。累積的悶熱而來的汗漬，多餘的眼淚。春天充滿了多餘的水份，由左眼眶到右眼眶。一時蒸發到半空，一時又從牆壁裏滲出來。黏黏膩膩的感覺。以前有些春天必然不是這樣的。這一個，不知怎的多了一點黑色，少了一點白色。

黑是眾色之母。這母親，產生了蠕蠕而動的一些甚麼，喘著氣，滑溜溜又汗津津的。在孵化中，在成形中的這東西，可能是一頭黑色的怪獸，可能是一個澄明的夏日。在路的盡頭有一朵紅花，幾枝綠葉，又有點點黃色。但現在它們看來這麼小，這麼零碎，這麼沒有力量，只是一頭黑色肥豬剪紙上的花紋。這頭肥豬，看來這麼霸道，又這麼懶惰，沒精打彩地躺在那裏，佔去眼前的空間。（一九七八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