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能已在碓房舂米半年之久，弘忍傳法的事雖然鬧得一個雙峰寺里沸沸揚揚，但一直就沒有傳到碓房里來。

一天，一個小沙彌從碓房路過，小沙彌一路走著，一路背誦著一首偈子。慧能聽罷，就知道這是一首很普通的偈子，這偈子離真正的佛道還遠著呢。

“小師父，你剛才所念，是什麼人的偈子啊？”

“啊，連這個也不知道呀，告訴你吧，這是神秀大師所做的偈子，弘忍大師說讓我們大家都要按這偈子去做，自然不會墮落到惡道。”

小沙彌又說：“忘了告訴你了，神秀大師就要成為我們的六祖了，弘忍大師原說過，有作出了明佛性的偈子的，就把衣缽傳給他。”

慧能說：“可這偈子並沒有了明佛性啊。”

小沙彌不屑地說：“你一個春米的夥夫，你懂得什麼佛性？你還敢說神秀的偈子沒有了明佛性，你好狂妄啊。”

慧能說：“什麼身似菩提樹，心如明鏡臺，佛性空無，哪還有菩提樹，哪還有明鏡臺呢？什麼也沒有，哪還用時時勤拂拭呢？”

小沙彌聽著，覺得慧能說得有些在理，便說：“你懂佛性，你做一首偈子看看，說不定將來你就是禪宗六祖呢。”

小沙彌原只是譏諷的話語，誰知慧能認真了，慧能說：“我是有一首現成的偈子，只是我不識字，更不會寫字，你能幫我把這偈子也寫到那墻上去嗎？”

小沙彌新鮮了，心想世上竟還有不識字而會寫詩的人，便說：“你若是作出偈來，我替你寫到墻上去就是了。你先把你那偈子報來。”

於是，慧能當下就把心中的偈子念了出來，那偈子是：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臺，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小沙彌覺得這偈子的確有些不一般，但到底怎樣的不一般，他可就說不上來了。當下小沙彌就把慧能的偈子寫到那面墻上，正好就在神秀偈子的東面。

慧能這一首偈子的出現，猶如平靜的湖水里投進了一顆偌大的石子，被傳法事件鬧騰了好幾日的雙峰寺重新又掀起新的波瀾。大家都說，奇了奇了，不識字的人也能做出偈子來。

這事很快就被弘忍知道了，弘忍來到那方墻下，他讀罷這首偈子，不免大吃一驚，心里連連驚呼，了得，了得，這個嶺南農夫果然非同小可啊。緊接著，弘忍被一股難以遏制的情緒激動著，他開始為怫法而寬慰，為自達摩以來的禪宗而寬慰，中國的禪宗，乃至東山法門，終於是後繼有人了啊。然而大師面無表情，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情。他看了看四周，便脫下鞋子將慧能的偈擦玉了，並說，這首偈子也沒有什麼，大家各自回去，做自己的事去吧。

當天下午，弘忍還是忍不住來到碓房，見到慧能揮汗如雨地將一袋糙米倒進碓里，弘忍說：“求道者當為法忘身，好一個夥夫，米熟了沒有？”

慧能知道弘忍前來的意蘊，便說：“米早熟了，只差一篩。”

弘忍的到來，立即引起僧眾的注意，大家都圍了上來，不知弘忍今天為何親自來到碓房。弘忍不再說話，他拿起禪杖，朝著慧能的石碓輕輕地點了三下，慧能立即就明白了。

黑夜像一張巨大的幕布，將白天里所有的一切都籠罩在它的范圍之內。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將人吐間所有的神秘都包含其中。夜漏更定，慧能悄悄地來到弘忍的丈室。輕輕地推開房門，正見弘忍端坐在他的彈床上閉目禪定。慧能不敢驚動大師，只是在大師的禪床前悄然跪下，靜等著大師的出定。

不知過了多久，弘忍睜開眼來說：“好一個夥夫，怎麼不請自來了？”

慧能說：“該來的自然會來。大師白天在我的石碓上連擊三聲，不就是讓我三更天里來見大師嗎？”

時間不再等人，弘忍下了禪床，用黑布遮嚴窗戶，接著，大師捧出《金剛經》，將經中的妙旨細細地講解給慧能聽。當慧能聽到其中“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頓時就開悟了。於是，弘忍說：“你既已開悟，現在，我該把衣缽傳授於你。自達摩以來，你是我宗六祖。我將不久於人世，禪宗的心燈希望能一代一代地遞傳下去。記住，頓悟成佛的方法只能是以心傳心，要讓承繼者自己了明佛性大意，讓一切承繼者自己去領悟自身具有的佛性。”

慧能接過衣缽，止不住心中的激動，伏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

山外的雞開始啼叫二遍，弘忍扶起了慧能說：“時候不早了，明天一早，雙峰寺里必然會有一場軒然大波。趁著黑夜，你趕緊逃走要緊，免得有人加害於你。”

月黑風高的夜晚，一只小船悄悄地駛離江北的岸邊，開始向對岸劃去。船上二人，正是剛剛從湖北黃梅東山禪宗五祖手中秘密接過衣缽的慧能和他的師父弘忍。

這是發生在大約唐高宗成亨初年的某一個夜晚的事情。

顯然，船上二人都不識駕船，船在江心滴溜溜地轉了幾圈後，開始順水向下遊漂去。

弘忍說：“還是讓我來劃吧，渡你的本來是我啊。”

慧能則說：“不，弟子迷時，由師父度我，弟子悟時，應該自度。”

就這樣，小船順風順水，終於艱難地靠到了江南的岸邊。弘忍揮手與弟子作別，並囑咐說：“小心啊，在我未寂之前，千萬勿弘此法。”

慧能說：“師父放心，衣缽只是一種信物，而真正的傳承，是師父的以心傳心。”弘忍點頭默許。於是，師徒二人就此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