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燕姐不吸煙，也不喝酒，如能喝酒，酒後也可以表表心態，和前些時候的林青霞一樣，喝到面紅耳赤，便會在酒廊的麥克風前唱上兩句：“我醉了，因為我寂寞，我寂寞因為你離開我，自從你別離我，那寂寞就伴著我。”終於，林青霞的寂寞把秦漢又唱到身邊，雖然有人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可是燕姐依然寂寞，她說：“我好想拍戲，真的，我好想好好的拍一部好戲。”我忽然想起瓊瑤的小說《幾度夕陽紅》，真的，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祇有高山常青，綠水長藍，五十年，五百年，五千年都不變。可是人生卻瞬息萬變，古人有很多撰寫這種感情的詩句，譬如“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陈燕燕早年照片）

更譬如，“曲中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每一首詩都會令人想起一輩古人，只有最後那首給人的印象最深，四人幫的四部合唱剛一唱完，馬上就曲終人不見，連偉大的舵手也化為烏有。但有青山依舊在，因為前幾天青山又從自由寶島來到香港，繼續唱他的“記得昨夜薰薰酒醉”，只是張帝沒來，可能，張帝怕反帝反封建和反資產階級自由化吧！

和燕姐談任何事，任何人，都還覺得她心平氣和，只是談起王豪來，她馬上會聲色俱變。記得那時我第一天由上海到香港（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廿三日）就拿著沈浮先生替我寫的兩封介紹信，到九龍北帝街大中華影業有限公司的宿舍裏去找王豪，他看了信之後，替我們（我和另一個上海劇校的同學）在他的隔壁找了一個住處，是如今影圈老資格的甘草演員馮敬文的頭房，並且給了我們三十塊港幣。之後，沒多久就聽說他應中電三廠之邀回北京去拍《神出鬼沒》去了，男主角是他，女主角就是陳燕燕。那時王豪已有二男一女，聽姜南把他的夫人稱為阿胡，是名是姓，到現我還沒弄清楚。不過，我和姜南的認識，倒是阿胡介紹的。那時姜南還穿著一身由重慶帶來的軍裝，神清氣爽，短小精悍；阿胡向他說：“這是沈浮先生的學生，李翰祥、範寶文，你知道王豪是粗心大意的人，以後，你要多多關照他們。”之後，和王豪就很少見面了，姜南倒真的幫我們解決了不少生活上的問題。

那時的王豪，被稱為華南影帝，這個稱謂的來源，大概由於他由重慶直接飛到香港的關系吧！那時劉瓊、陶金、舒適、呂玉堃都在上海，更因為當時粵語片的影帝是吳楚帆，於是國語片的王豪，就被他的一幫小兄弟們捧為華南影帝，其實那是多少含有一些諷刺味道的。

可能中電三廠的廠長徐昂千和導演徐昌霖真的把他當成華南影帝了，於是特別從香港把他請到北京，會合陳燕燕演那出《神出鬼沒》。聽燕姐說，那時她剛主演完由屠光啟導演的《龍鳳花燭》在全國各地上映，生意好的不得了，所以傳出屠光啟和陳燕燕的戀愛新聞，我跟燕姐說：“對，我都聽說過這件事，並且看小報上的花邊新聞，都寫得有枝有葉的，是不是真的？”她笑了笑說：“那時，很多人都知道我是影壇最有錢的單身女人，所以，有很多人打我的念頭，有的還夫唱婦隨的合作，男的想要我的房產，女的想要我的首飾，因為那時我有一個十卡的鉆戒，令很多人眼紅，跟您說您也不信，一直到我去台灣的時候，還有一位女士問我：‘你那顆十卡的鉆戒呢？還在嗎？’我說：唉，早賣了，不然這些年吃甚麼？您看，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你知道電影圈有很多人，可會自我宣傳了，經常弄個筆名，在小報上登一點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消息，如今大陸裏有小道消息，我們姑且叫它是邪道消息吧，因為是些邪魔外道的事，我跟你說罷，我這一生發生過的事，絕不隱瞞，沒影子的事，也絕不敢掠美。”聽燕姐說話的語氣，對當時的那一段流言蜚語，仍然耿耿於懷。我問：“在香港都聽說您那時在北京拍戲，派頭很大，出入都有跟班的，前呼後擁，真的？”

“唉，您一提這個，我就覺得好笑，其實我的跟班只有一個，而且不只拍戲的時候，由上海上飛機場就跟上了，那天辦好了登機手續，進入閘口之後，就覺得有人在搶我手上的化妝箱，當時還真嚇了我一跳，回頭看，是一位穿著棉袍的中年人，打扮得斯斯文文的，我心裏想這種人為甚麼會幹這種事呢？唉，等他一開口，我才看清楚，您猜是誰？”“誰？”“原來是我們天字第一號的大導演，他笑著說‘巧極了，我也去北京。’於是把我的化妝箱接了過去。說也奇怪，連他飛機的座位都跟我緊挨著。可見是有心人了，剛一坐下，我就發現有很多旅客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們，然後就是一陣指指點點、竊竊私議，我想他們不外談論最近報屁股登著的那些桃色新聞，看看身邊的大導演覺得還真有點兒意思，想不到我演戲的時候，有劇本、有導演，連我日常生活中，也有人替我編劇，有人跟著我導演，於是我導演，於是我開玩笑地說：“老屠啊，你好久不演戲了吧？”他說：“可不是，演完了英茵的《靈與肉》到現在都沒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