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也真稀奇，一時間一種潮流；更奇怪的是某一種潮流的興起又幾乎是世界性的，只是有個時間差而已。

記得剛粉碎“四人幫”的那陣子，文學、特別是小說大出風頭，文學刊物發行幾十萬、上百萬的不算稀奇。於是乎作家也就跟著走紅了，那個抖勁兒不下於現在的總經理，常有金錢與美女在身邊繞來繞去地。雖說那時的錢沒有現在多，輿論也不偏向於有錢的，可那作家的聲譽和他們在讀者心目中的地位卻是令人羨慕的。

那時間，名作家們的風光和現在的紅歌星差不多，走到那里都人有人請演講，請吃飯，請會見，請簽名。寫稿有稿費，演講也有五塊錢的講課費，外加一點什麼紀念品之類。雖然和現在歌星們的出場費不能比，可你知道，那時人們的收入除掉規定的工資之外，多拿一個錢都是有貪汙的嫌疑，作家們居然還有非工資以外的收入，了不的！

名和利是天使也是魔鬼，你無法否定她的存在，也不要企圖把她消滅。當作家可以名利雙收，這對那些本來就愛好文學的人當然就有吸引力。

許多人都向文學的小道上奔跑過來了，那些有知名度的作家當年是很忙錄的，他們經常收到各種來信，有人詢問怎樣才能成為一個作家，有人詢問做小說的訣竅和秘密；有人表示決心，說他什麼也不干，老婆也不娶，堅持每天寫五千字，直寫到成為作家為止；還有人願意自帶口糧，自帶行里，到作家的家里去當徒弟。更有一個故事是驚人的，有一位鉗工決心要寫出一部長篇，便用刮刀在自己的左掌心戮了一刀，造成工傷，然後便躲在家里寫長篇，為什麼要戮左手呢，因為右手要執筆，這比懸梁剌股還要殘酷些。

在踴向文學小道的大隊人馬之中，當然有不少的人是在作飛蛾撲火式的沖擊，是想在追求光明之中來犧牲自己，不完全是想獲取名利，或者說是名利思想也有，但並非是主要的。這一部分人後來都很有成就，而且成了目前中國文壇的中堅。那戮手自殘，不討老婆的人大概已經結婚了吧，或者是早已開了一爿什麼商店。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三十年河東到河西，六十年風水輪流轉等等，都是農業社會的變更速度。當今的信息社會，其變更的速度可以是今天河東，明天河西。當市場經濟開始發展的時候，文學、特別是所謂的純文學便開始沈寂。讀詩的人很少了，有人開玩笑，說是寫詩的人比讀詩的人多。讀小說的人也少了，文學期刊的發行量已經到了枯水季節。當我們還在討論文學與政治，還在一回兒反左，一回兒反右，一回兒來個什麼主義的時候，大量的讀者已經揮手向我們告別：“再見了，親愛的作家們，你們玩兒你們的吧，我們要去賺錢。”完了，讀者揮手而去，對文學來說無異是釜底抽薪。

如此說來文學作品就沒人讀了，不對，僅僅是改換門庭而已。要知道，賺錢也很不容易，無情的竟爭，殘酷的文明，卷進去以後馬不停蹄，很累很累，請來點兒有刺激性的吧，秘聞、兇殺、奸淫………用赤膊女人做封面，最好再加點兒‘人體藝術’照片。要賣五塊錢一本？沒關系，我抽一包煙夠賣兩本吶。於是，所謂的“地攤文藝”就應運而起。

還有很大一部份欣賞水平很高，但收入水平不高的人，他們想看的文學作品慢慢地看不到了，或者說是看到了也買不起；越是買不起就越是看不到，因為出版社也不能老做蝕本生意。於是，這一部份高層次的讀者也只能從書店里慨嘆而歸，把那些古典名著重溫一遍，聊以充饑。

那些坐在書桌旁搜索枯腸的作家們，突然感到事情有點不妙，很少有人來請教如何寫作，更沒有人想帶著口糧來當學徒了，那文學的小道上的來者日漸稀少。相反，卻有那麼幾個身穿泳裝的人向著海濱走去………有人走時大聲嚷嚷，好象是去趕海潮；有人走時心情沈重，甚至灑淚告別：“朋友們，等我發了財以後還是要回來的………”誰知道呢，也許他會輸得精赤條條，無顏見江東父老；也許他會成為闊佬，那奔馳車再也無法駛進文學的小道；也許

等到他腰纏千萬貫的時候，突然想到要騎鶴下楊州，拿出點錢來讚助讚助文學事業，這也是文學之幸，總比那些專啃窩邊草的人要好一點。

關心文學的人也不必傷心，那文學小道上行人雖然不及從前，但也沒有，也不可能有行人絕跡，荒草沒脛的時候。文學本來就是一條林間的小道，是一條寧靜的小道，一時間的起哄和踴躋都是某種客觀的、非正常的條件造成的，一時間過分的冷落也不是生態平衡的表現。正常的狀況應該是熙熙攘攘，有來有往，沒有馬拉松起跑時的那種擠勁兒，也沒有馬拉松快到終點時只剩下幾個半死不活的。事情都是需要等待的，等到人們的口袋里滿了，頭腦里空了；物質豐富了，精神空虛了。那時間，文學的小道上又有可能熱鬧些。

1993.4.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