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羅·洛倫茨(1903——),奧地利動物學家。生於維也納。曾獲醫學博士和動物學博士學位。曾主編《動物心理學雜誌》。1942年至1944年任德軍軍醫,後為蘇軍俘虜。1948年回奧地利後繼續研究行為學。1961年至1973年任馬克斯·普朗克研究所塞維森行為心理學研究中心主任。1973年起任奧地利科學院動物社會學部主任。他是現代行為學的創始人。1973年因他在動物行為模式的研究,與人共獲諾貝爾生理學和醫學獎。著有《動物與人類行為研究》等。

笑,不但是表現於外的幽默,而且也可能是以幽默為基礎而進化來的。笑和戰鬥狂熱一樣,也和鵝的勝利儀式一樣有三個重要性質。三者都是本能的行為模式,三者都起源於攻擊行為而仍保有一些原始動機,而且三者都有相同的社會作用。如第五章所討論的,笑,可能是修正後的威脅性動作儀式進化來的,就像勝利儀式一樣、就像後者,以及戰鬥狂熱一樣,人們在參與笑時,會產生強烈的夥伴感,同時會聯合攻擊性以對抗外人。一起痛快地笑同一件事會形成一個迅速的連結,就像為同一理想而有狂熱的情形一樣。找出相同的妙事不僅是真正友誼的首要條件,而且常常是形成友誼的第一步。笑形成結,同時也可迅速地連成線。假若你不能與別人一起笑,你會感到自己是局外人,即使人家一點也不是衝著你笑,或衝著任何事而笑。假如,真的是針對某一個局外人發笑,例如嘲弄,那麼就和勝利儀式的某些情況類似,這時,攻擊動機就大大地增加了。在這種情形下,笑會變成一種十分殘酷的武器。假定它攻擊的對象是毫無防衛力的,就會造成傷害。所以說,笑一個小孩是罪過的。 
無論如何,笑比熱情更具意義,而且特別地有人性。在笑的情況中,潛在的威脅動作,已經有了形式和作用的改變。不像激情,笑——即使是在最大的強度——從沒有突破其形式而有退回且引起原始攻擊行為的危險。吠叫的狗偶爾會咬人,但笑著的人幾乎不會開槍打人!假如笑的本能運動模式比激情更難控制,那麼相對的,它的釋放機能就更好,也更可為人類的理智所控制。但是,當激情摒棄所有理性的自我控制時,笑並不能使我們逃離危險關頭。 
真的,運用理智所得到的可靠控制如用在戰鬥狂熱上會有極大的危險。假若給予適當的操縱,笑和狂熱,可以同時實際地運用在那些經理智選擇出來的敵人上,就像有攻擊性的狗所做的一樣。即使是最狂暴或最輕蔑的嘲弄形式,笑還是服從理智的。狂熱則總是威脅著要出手,而且反叛其主宰。 
有一種特殊敵人,如果說他是值得我們爆笑式的攻擊,那是絕對的謊言。世界上幾乎再沒有其他事比下述的行為更令人鄙夷而且欲予以立即消滅:故意捏造一些理想目標,以便引誘人們的熱情去實現陰謀者的目的。幽默是最佳的測謊計,它用樸實的察覺力,就可發現到虛設理想的金玉外表和偽裝熱心的虛情假意。世界上也再沒有比突然撕去虛偽假面具的事更令人忍俊不禁的了。當外表的浮誇突然被揭穿時,當充滿傲氣的汽球突然被刺破而爆出大聲迴響時,我們可以因突然解除緊張狀態而縱情地大笑。這種完全無法控制地把本能的運動模式釋放出來的例子非常少。 
負責任的道德不僅讚許幽默的效果,而且還替它找了強力的支持者。所謂諷刺,根據《簡明牛津字典》的定義,是一種指責流行的惡行和愚蠢的詩文。其說服力是在於它訴諸的方式,它使得因懷疑和詭辯而對任何正確的道德教誨充耳不聞的人能聽到它的聲音。換句話說,諷刺就是適於今日的教訓。 
假如幽默對於荒誕不誠心的理想而言,就像是理性道德的有力聯盟,那麼,它對於自我嘲諷就更是如此了。今天,我們全都無法容忍浮誇或偽善的人,因為我們希望每個有知識的人都有些許的自我嘲諷。的確,我們感到一個絕對嚴肅待己的人實在是不帶人性的,這種感覺是有堅實的根基為依據的。這種被德國人稱之為「動物的嚴肅性」的特色就是目前自大妄想者的徵候,事實上,我懷疑那是原因之一。人類最好的定義該是:他是能反省的創造物,能在有關的宇宙環境構架中看清自己。驕傲是阻止我們見到真我的主要障礙。而自欺則是驕傲的忠實僕人,我堅信賦有足夠幽默感的人較不會落到自我幻像的陷阱中,因為他一旦掉進了,他禁不住地會察覺出自己是一個多麼浮誇的笨人。我相信假若我們對自己的幽默局面有真正的銳敏的領悟力,那麼這些銳敏的觀念必定是最能夠使我們誠實待己,而且是我們實現理性道德的重要誘因。幽默與道德有令人驚異的相似之處:兩者都阻止了邏輯上的不協調和一致。與理智作對不但不道德,而且很滑稽。因為如此常成為極端的荒謬!「你不可以欺騙自己」應該是所有戒律中的第一條。你愈能服從理性,那麼,你也就愈能誠實待人。 
這些因素不僅使得我將幽默化作一種力量以辯護我的樂觀主義,而且我相信,幽默已在現代人中迅速地展開。文化傳統對幽默的推崇是否使得幽默愈來愈有影響力,或者,本能衝動是否使得笑在物種進化中愈來愈獲得力量,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實上,這兩種過程都在作用著。在任何情況中,幽默,無疑的,正迅速地變得更具效力、更銳利和更精細地探查不誠實。我發現較早時候的幽默較無效果、較無探查力,也較不精細。狄更斯是我所知道的最早能善用幽默的作家,他的嘲諷人性使我真的笑了。我完全瞭解羅馬的晚期作家或亞伯拉罕所諷刺的「普遍的惡行和愚蠢」,但我卻無法笑出來。假若按年代作有系統的研究,我們必定能夠相當明顯地看出使不同時代的人笑的刺激情境。 
我信任幽默能運用某種力量以影響人類社會行為,在某方面,幽默和道德責任感是完全類似的,它使世人更坦白、更誠懇,因此使世界成為更好的地方。我也信任這種影響力正迅速增加,而且愈來愈精細而進入理性的階段。它在效果上也愈來愈與道德交織在一起,而且性質也愈來愈與道德近似。從這點來說,我完全同意卻斯特頓的驚人理論。 
我從討論我所知道的,漸漸地進入另一階段,把自己認為可能是的原因說出來,最後,我把自己的信念說出來。沒有任何法律能干涉科學家的這種作法。簡而言之,我相信真理必得最後勝利。我知道這些聽起來似乎有些自大,但我真的認為這是極可能發生的事。我甚至認為這是無法避免的,假如人類不在最近的將來自殺的話。否則,我們可以肯定,關於人類生物的簡單真理和支配人類行為的法則早晚會普遍地被接受為公眾財產。就像第十二章中所討論的,較早發現的科學真理在開始時是不為自滿的人們所接受的,因為它們擾亂了誇張的自尊心。如果我們希望那種恐懼眼前的自我毀滅能有一種不誇張的效果,也希望這種恐懼感能作為我們自知自覺的檢查器,這是否算是過分的要求? 
我絕不像烏托邦主義者一樣地惦念著,有多少可能性可以將重要生物學真實的知識傳達給任何有知覺的人。這些知識的確是比微積分或復利計算學易懂。而且,生物學必是一門引人入勝的科學,只要使學生瞭解他自己是與他所學的東西有直接的關係。生物學的專門教導是惟一奠定我們接受健全思想——有關人類與其宇宙間的關係——的基礎。忽略生物事實的哲學性人類學已因誤用人性而不但產生驕傲於前,而且也引起人性沒落於後。賀默(Homo Sapiersl)簡單生物學應該是門「大科學」。 
對自己有充分的瞭解,而且認清自己在宇宙的地位,就自然地決定了我們必須去奮鬥的目的。有足夠的幽默就可以使人類容忍虛偽欺詐的理想。幽默和知識是文明的兩大希望。還有第三個。它是以人類進化的可能性為基本的更遠的希望。我們希望剛說的文化因素能將淘汰壓力運用在我們所希望的方面。有許多人類特性,雖然從舊石器時代到近代都被認為是最高的美德,然而對於今日有思想的人來說卻似乎是危險的,對於有幽默感的人來說是可笑的。假如在幾百年內,淘汰作用真的帶給人類中最不快樂的人一種毀滅性的攻擊障礙症的話,我們就可以以不誇大的樂觀希望新的淘汰作用將降低文明人的攻擊驅力到可以忍受的地步,而又毫不影響其不可或缺的作用。 
進化的大建造者將會解決政治糾紛和戰爭的問題,但無法消除攻擊性和戰鬥熱情的共有形式。如果在一新起的生物情況中,一種驅力開始變成有害時,它決不會萎縮和完全消除,因為這樣的話就意味著摒棄所有不可或缺的作用。這問題一定還是由進化來解決,它是一種新的抑制機能,它特別能夠適應新的情境,而且能夠去除這些驅力所帶來的特別有害的影響,但是它卻不會干擾這些驅力的功能。 
我們知道,在脊椎動物的進化中,偉大建造者創造了一個劃時代的發明——愛與友誼,使得兩個或兩個以上攻擊性的個體能夠和平地相處,而且為共同的目標工作。我們也知道,人類的社會就建立在此種聯繫上,但我們必須承認,這種聯繫的結已變得太狹窄而無法包容所應包含的。它只是阻止了相識者或朋友之間的攻擊性,而很明顯的,它必須更進一步地化除所有人類、所有國家和所有主義之間的敵意。所以顯然的結論應該是:愛與友誼必須包容全人類;就是說,我們應該毫無差別地愛全人類同胞。這種戒律並不是新的。我們的理智十分能夠瞭解其必要性,就像我們的感覺能夠欣賞它的美一樣,但由於我們是被造的,所以我們無法服從它。我們只能為某一個個人獻出完全溫暖的友誼和愛。但是即使運用最大的意志力量也無法改變上述的事實。而偉大的建造者卻能夠,我也相信他們能夠。我對人類理性力量的信任,就像我對自然淘汰力量的信任一樣。我相信理性不但有能力,而且也將會把淘汰壓力運用在正確的方向。我也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淘汰壓力將賦予我們的後代一種特殊的能力,俾使他們完成最偉大和最完美的戒律——愛全人類。 
(王守珍 吳月嬌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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