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弗蘭西斯·培根(1561——1626),英國哲學家。生於倫敦一個新貴族家庭。12歲進入劍橋大學。1576年任英國駐法國大使隨員,後當過律師、國會議員、國王顧問、大法官等。1621年脫離政治生涯,潛心著述。他是英國經驗主義哲學的奠基人,認為感覺是一切知識的源泉,自然界、物質是科學研究的對象,提出「知識就是力量」的口號。著有《學術的進展》、《新工具》、《論說文集》、《論古人的智慧》等。
當前知識的狀況並非繁榮昌盛,也沒有重大的進展。必須給人類的理智開闢一條與已往完全不同的道路,提供一些別的幫助,使心靈在認識事物的本性方面可以發揮它本來具有的權威作用。
我覺得人們不管對自己已有的知識,還是對自己的力量,都沒有正確的理解,而是高估了前者,低估了後者。因此他們要末對自己現有的學藝評價過高,不再作進一步的探索;要末對自己的力量評價過低,把它花費在微不足道的瑣事上,從不堂堂正正地用來解決那些主要的問題。這兩點注定了人們在知識的道路故步自封;因為人們既沒有鼓起勁來深入鑽研的要求,也不抱這個希望。要知道,人之所以要求改進,主要原因在於對已有的知識有看法,如果滿足現狀,就無意於為將來作準備了。既然如此,我們在開始工作的時候,就不僅應當、而且絕對必須把我們對於現有成就的過分推崇和讚賞坦率地、直截了當地去掉,適如其分地警告人們不要誇大這些成就,對它們評價過高。
一個人只要仔細看看形形色色的科學技術書籍,就會發現到處都是不斷地重複同樣的東西,儘管論述的方法不同,實質上卻沒有新的內容,因為全部儲存的知識乍看起來好像很多,一檢查就看出非常貧乏。從價值和用途方面看,我們必須承認,我們主要從希臘人那裡得來的那種智慧,只不過像知識的童年,具有著兒童的特性:它能夠談論,但是不能生育;因為它充滿著爭辯,卻沒有實效。因此我們學術界的現狀就好像古老的斯居拉寓言裡描寫的那樣,長著處女的頭和臉,子宮上卻掛滿狂吠的妖怪,無法擺脫。我們熟悉的那些科學也是這樣,雖有一些冠冕堂皇的、討人喜歡的一般論點,可是一碰到特殊事物,即生育的部分,需要結出果實、產生成果時,就引起爭執,吵吵鬧鬧,辯論不休了。這就是事情的結局,就是它們所能產生的全部結果。
我們再看看,如果這類科學裡還有點生命力的話,好多世紀以來是決不會發生今天這種情況的。這就是:科學幾乎停滯不前,沒有增加任何對人類有價值的東西,因此不僅過去說過的話現在還在說了又說,而且過去提出的問題現在還是問題,並未通過討論得到解決,只是固定了、擴大了。各個學派的傳承依然是師徒的傳授,而不是發明者與進一步改善發明者的繼承。在機械技術方面我們看到的情況就不是這樣。相反地,它們含有一些生命的氣息,因而不斷地生長,變得更加完善。在剛剛發明的時候,它們一般地是粗糙的、笨拙的、不成形的,後來才得到了新的力量,有了比較方便的安排和結構。可惜人們很快就放棄了鑽研,轉到別的東西上去了,以至沒有達到他們能夠達到的完善地步。
與此相反,哲學和精神科學卻同神像一樣受到人們的崇拜和讚頌,但是一點都不動,一步都不前進。不但如此,有時候它們在創始人手裡非常繁榮,以後就一代不如一代了。因為人們一旦依從別人,自己不作判斷(像那些號稱「行走」的參議員一樣),同意支持某個人的意見,從那時起,就不是發揚光大科學本身,而是低三下四,為個別的名家塗脂抹粉、擴大跟班隊伍了。不要說什麼過去科學一直在逐步成長,最後終於達到了完備的程度,並且(十全十美地)在少數作家的作品中固定下來了,現在已經沒有發明新東西的餘地了,剩下的工作只能是把已經發明的東西拿來潤色潤色、琢磨琢磨了。那樣倒不錯!可是事實上,科學上這種拿來主義的做法,無非是出於少數人的自負和其他人的懈怠而已。因為在科學的某些部分得到辛勤的治理之後,就會出現某個膽大的人,以提供人們喜好的方法和捷徑著名,表面上把它們歸結成為一種學藝,實際上卻把別人的成就統統破壞了。然而這種做法卻是後人所歡迎的,因為它把工作弄得簡便易行,省得進行人們所厭煩的進一步研究。如果有人把這種一般的默認和同意當成萬無一失、經過時間考驗的論據,我可要告訴他,他所依據那個道理是極其錯誤、毫無力量的。因為,首先,各個時代、各個地方人們在科學技術方面所揭示、所發表的一切,我們並不是全都知道;至於個人私下從事的和做出的一切,我們更加不是全都知道;歷史上的正產和流產,並沒有都載入我們的記錄。第二,人們的同意本身,以及保持同意的時間,也並不是很值得考慮的事。
因為不管行政上的法規有多少種,科學上的法規卻只有一條,這就是通俗易懂;過去一直如此,將來也永遠如此。我們知道,最得人心的學說總是那些爭辯性的、論戰性的學說,要末就是那些外表堂皇、內容空洞的學說,可以說都是挑逗逢迎,惹人同意的。因為這個緣故,毫無疑問,古往今來絕頂聰明的才子無不被迫離開自己的道路,超乎尋常的能人智士全都為了取得名聲而甘心屈從時代的判斷、眾人的判斷;因此,即或有些高級的思想出現在某處,也被流俗的見解立刻刮得一乾二淨。所以說,時間好像一條大河,把輕飄的、吹漲的東西順流浮送到我們手裡,沉重的、結實的東西全都沉下去了。
就連那些在科學界竊取了一種權威地位、自命不凡地以立法為己任的作者們,每當捫心自問的時候,也未免抱怨自然微妙,真理難尋,事物隱晦,原因紛壇,以為人心的力量微不足道。然而儘管如此,他們從來不表現得比較謙虛一點,因為他們所責備的是人類和自然的共同情況,並不是他們自己。凡是某種學藝沒有辦到的事,他們就擺起這方面權威的架子,斷定這是根本辦不到的。讓某一學藝自己審判自己的案子,它怎能判決自己有罪呢?這不過是擺擺樣子,免得顯出無知,大丟其醜罷了。
至於那些公開發表並且得到公認的學說,情況則是這樣:不下工夫,充滿問題;在擴大認識方面非常迂緩,很不得力;整個看來好像十全十美,各個部分卻是空空如也;讓人挑選時頗受歡迎,可是連那些吹捧它的人也不能滿意,所以只好用各色各樣的手法來加以防護,加以說明。
即便有些人決心親自進行試驗,把氣力用在擴大知識範圍的工作上面,也還沒有膽量完全擺脫眾人接受的意見,從本源中去求知識;他們只要在現存知識的總和中添加了一點自己的東西,就認為自己已經做了一件大事;他們小心謹慎,認為自己添加了一點東西,就可以維護自己的自由;同時他們也同意別人的看法,藉以保持謙虛的美名。可是這種為人稱道的平凡和中道由於從眾從俗,卻成了損害科學的大患。因為同時既稱讚又超過一位作者,是很難辦到的;知識好像水一樣,水一流到低處,是不會上升到它原來的高度之上的。所以說,這種人雖然有所訂正,卻沒有什麼提高;雖然改進了知識的狀況,卻沒有擴大知識的範圍。
確實也有一些人幹得比較勇敢,他們放手大幹,充分發揮自己的才智,推翻前人的見解,為他們自己、為自己的見解開闢了道路;然而他們的作為對事情推進不大,因為他們的目的並不是要在實質上和價值上推廣哲學和學術,卻只是要更換學說,使支配人們見解的權力轉入自己手中;他們這樣做當然所獲甚少,因為他們的錯誤雖然與別人相反,錯誤的原因卻是一樣。
雖說也有些人酷愛自由,不受別人意見的束縛,也不受自己意見的束縛,希望別人同自己一道鑽研,可是這些人儘管動機真誠,卻努力不足。因為他們滿足於追求大概的道理,在辯論的漩渦中轉來轉去,亂七八糟地自由探索,以致放鬆了研究的嚴格性。在必要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始終不越出經驗和自然事實的範圍。固然有些人投身於經驗的海洋,幾乎改變了機械學的面貌,可是這些人在實驗中仍舊追求那種東撈一把西撈一把的研究,沒有什麼有條有理的操作體系。此外,他們大都從事研究某些瑣屑的問題,把完成某項單個的發現當作一件大事;他們的研究進程在目的上是狹隘的,同時在方法上也是笨拙的。因為沒有一個人能夠實事求是地研究某物的本性,得出正確的、成功的結果;他們儘管辛辛苦苦地變更自己的實驗,卻總是達不到一個停息的處所,老覺得還要尋找些什麼別的。
此外還有一件事值得我們記著,這就是:人們努力進行實驗的時候,一開頭都是提出一些特定的工作要求完成,都是懷著早熟的、過早的熱情去追索的。這種努力,我說,尋求的是產生果實的實驗,而不是帶來光明的實驗。它並不是摹仿上帝的創世歷程。要知道,上帝在第一天的工作中只創造了光,為此花了一整天工夫;那一天並沒有造出什麼物質性的產品,這一工作是在以後的日子裡進行的。
至於那些把邏輯放在第一位的人,認定科學應該在邏輯裡找到最可靠的幫助,他們確實非常正確、非常高明地看到,人的理智不能沒有規範,否則就不可靠;可是他們投下的藥劑太輕,治不了重病,而且本身也不是沒有副作用。因為大家公認的那種邏輯只適用於人事,適用於涉及言談和意見那些學藝,用於自然就嫌不夠精細;把它用在它所不能駕馭的對象上,就只能使錯誤鞏固、謬種流傳,而非為真理開闢道路。
因此整個看來,在科學上,到現在為止,人們並不是幸福的;無論在對別人的信任方面,還是在自己的努力方面,都是如此;特別是各種證明和已知的實驗都不很可靠。宇宙在人類理智的眼裡好像一座迷宮,哪一面都呈現出那麼多的歧路,各種事物、各種徵象似是而非,各種自然現象雜亂無章,糾纏不清。儘管如此,道路還是必須打通,要依靠感官的那種閃爍不定、時明時暗的亮光,穿過經驗的叢林,通過各種特殊現象向前邁進;可是那些自命為嚮導的人(據說)自己也是暈頭轉向的,他們又增加了錯誤的數目,擴大了流浪者的隊伍。在這樣困難的情況下,不管是人類天賦的判斷力,還是什麼偶然的幸運,都沒有給我們提供任何成功的機會。傑出的才智也好,重複偶然的實驗也好,都不能克服這樣的一些困難。我們的步驟必須有一個線索引導,我們的整個道路,從第一個感官知覺起,必須建立在一個可靠的計劃上。
大家不要把我意思誤解了。我並不是說,人們花費了那麼長的歲月,付出了那麼多的勞動,什麼事情都沒有做成。我們沒有理由枉自菲薄,看不起人類過去作出的那些發現;毫無疑問,古人發揮聰明才智、進行抽像思考的每一件事,都證明他們是非常了不起的。要知道,在僅僅依靠觀察星象來航行的古代,人們已經能夠沿著舊大陸的海岸航行,或者橫渡少數不大的內海;而在能夠穿過大洋發現新大陸之前,必須已經發明了使用羅盤作為更精確、更可靠的指針。同樣情形,在科學技術方面作出的那些發現,是可以通過實踐、思考、觀察、論證作出的,因為這些事情貼近感官,又直接處在共同的概念之下。我們必須首先給人類的心靈和理智介紹一種更完善的用法,然後才能達到自然界那些更遙遠、更隱蔽的部分。 (任華 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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