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你即將搬遷到比暮色還藍的西山
晚霞，合上絳紫的燈芯絨窗簾
過去總把老嘍掛在嘴邊
等真的步入暮年就掛靴了

就輪坐輪椅上，推拉門似的
鍵盤前，一字字敲《人生是一串
…省略號》，城郊的星星就一顆顆
多起來，像秋天的馬奶子葡萄

更像你青年時代禮花般粲放的精液
歡呼著照亮夜空
而它當下的黏度似乎還不如

鎮上小郵局連封情書
都糊不住的漿糊
盡管印有你側面像的郵票——蓋了


 之二

緊抱的青春曾是一架多麽煽情
胸襟又是多麽開闊的手風琴
好像無數輛滿載祖國棟梁的火車齊聲
拉響墾荒的笛音

如今廢掉的是我！只剩在琴鍵般的
暖氣片前瑟縮的份兒
一層層剝開那顆烤紅薯的心
對冷酷世事依舊保有溫存

因而，我將比死亡活得長久
敲著盆送走一茬又一茬不同時代的人
雪後如簡譜，只剩在音符般的

電線桿子間豎立一小會的份兒
但不樹碑立傳，驚擾死者很輕的睡眠
不讓死者再死第二遍
　

 之三

逆光中的野鴿子群，迎風泛白
像洗牌的隱身魔術師嘩地從半空炫開
我，幸運到了極點
入住西山風景區最高一層住宅

一堆堆浮屍狀的火燒雲
在公墓上空化成灰
除了父母，佛，我平生第一次為片片
低矮的小屋頂下跪

默默無聞的大多數人，用晚報
蓋住比尋人啟示的照片更模糊的眼瞼
甚至無暇瀏覽為他們祈祥的

詩篇。老眼昏花，我難以
辨認夜幕下的萬家燈火，哪是
光源？電源？哪又是人間苦難的來源


 之四

聽力在下降，在下降
耳朵像鷹的一雙收攏肩頭的翅膀
不再聲張。天哪！天空
你深藍熒光屏被靜音永久鎖定

夢想在螺旋，在螺旋
掀起一圈外圍沙暴狀的發卷
轟地一聲腦震蕩
墜毀在禿頂的小直升機場

嗚呼！老嘍；嗚啦！制服了性
這終於耷拉下頭的慣犯
不再漲紅著脖子，頂撞、申辯

漸漸地，漸漸遁入空門
那比美婦人的盛臀能引起
更大喜樂的空門


 之五

一代代祖傳的夜壺
比接力棒還快
帶著前輩的體溫，往我不再
手淫的手裏一塞……

感激不盡的尿滴瀝
發令槍扣響前永恒的尿等待
吹哨也沒用。而時間這賊
長著一雙飛毛腿

退回十年，我滋得又高又遠
超過北方平原上一道道高壓線
退回二十年，夜多黑街就多美
小酒館劃完拳的我們嘿！叉開腿
邊鯉魚打挺邊撒歡
像推回童年嘩嘩響的鐵環


 之六

即使老到拄拐杖
我也不會用它去主動按響
你家那充滿彈性
女人朱紅色乳頭似的門鈴

是我化解積怨冰塊的熱淚
先於你的眼睛溢出酒杯
期待已久的擁抱炸麻花般
拍紅彼此的後背

摘掉人格面具，讓解脫的
真皮外套在衣帽鉤上
去假裝上吊

夕陽西下，像兩位一笑泯
千仇的老江湖
說黑話，品萌前綠茶


 之七

可以在地下詩壇封筆了
自閉的電梯將我的孤僻束之高閣
與養錦鯉的病中愛人
相濡以沫

晨報的新聞，晚宴的老歌
松木桌堆集鉗制下開口的堅果
鐵哥們，越來越少
磁酒壇，愈倒愈多

一輛輛停靠在公益廣告牌前的
私家車，心懷鬼胎
面壁思過

一團團開放在軍營野山包後的
花梨樹，婚紗飄落
聯姻夭折

 之八

然而，我的愛人比我更顯老
日夜將她的母親照料
老人家像只偏癱的孔雀臥病在床
時常睡得——魯花生油那樣香

吊兒郎當的我騎輛自行車
吹著哨，去南河灘馱井水給他們喝
十余載我從未被要求上繳月薪
她們篤信一位詩人的屁股就該坐成

兩片有空的雲……無視沿途
迷彩的秋色，哈！我遇到第一個
比遣詞造句更快哉
比苦吟更樂此不疲的工作

撒著把，去南河灘馱泉水給她們喝
撒著把，去南河灘馱泉水給她們喝

2005——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