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牛曾經是哥倫比亞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歷時數百年之久。但自上世紀90年代國際動物權利和環境保護運動興起後，鬥牛文化在哥倫比亞逐漸衰敗，厭倦了暴力活動的年輕一代拒絕為了延續傳統而虐待動物。

2015年2月的一個酷熱的星期六，上千名青年聚集在哥倫比亞麥德林市洛斯德西歐公園，脫掉衣服，僅剩泳裝短褲，身上塗滿濃重的黑、紅色顏料。他們攤開手腳，躺在熱氣騰騰的水泥地上。我站在公園附近的屋頂上，朝他們望去，這群半裸的抗議者組成了一幅一頭正在流血的公牛的圖案。這是他們反對哥倫比亞盛行數世紀之久的鬥牛文化的生動寫照。

源自哥倫比亞的鬥牛歷來雄壯彪悍，鬥牛士也勇猛健壯，哥倫比亞曾經是世界上最重要的鬥牛國家之一。阿爾伯托·洛佩拉在其著作《哥倫比亞：公牛之國》一書中記載了這項運動在哥倫比亞的發展歷程。16世紀，西班牙人將鬥牛傳到南美洲。起初鬥牛在殖民廣場上進行，場面混亂，酒氣熏天，西班牙鬥牛包含三個步驟：騎手揮舞著長矛反覆刺向公牛，助手用裝飾得色彩繽紛的刺棍擊刺公牛，最後鬥牛士用劍從牛的肩胛骨之間刺入，使公牛斃命。

西班牙鬥牛表演的觀眾曾經充滿了哥倫比亞所有的鬥牛場，但近年來反鬥牛運動的盛行使哥倫比亞鬥牛文化日漸式微。鬥牛迷和動物權利倡導者告訴我，如今大規模的鬥牛活動僅在哥倫比亞的4個城市進行，而且觀眾數量逐漸減少。麥德林市鬥牛文化保護協會的執行理事路易斯·卡莫納說，哥倫比亞公牛質量下滑，鬥牛士數量減少，在歐洲以及拉美等鬥牛運動興盛的國家中的聲望下降。原因在於國際社會對虐待動物問題的認識不斷提高、票價高昂以及該項運動缺乏創新，甚至把動物塑造得頗具人性的迪斯尼電影也難辭其咎。

鬥牛運動在世界範圍內日漸沒落，哥倫比亞只是其中之一。2010年西班牙加泰羅尼亞地區禁止鬥牛，2012年巴拿馬禁止鬥牛，2013年墨西哥索羅拉州也禁止鬥牛。厄瓜多爾並沒有完全禁止鬥牛，但是首都基多不再允許殺死公牛。法國也沒有禁止鬥牛，但2015年6月，法國決定將鬥牛從該國文化遺產名單中去除。哥倫比亞鬥牛的命運與世界其他地方一樣，反映了當地傳統與國際價值觀之間的緊張關系。

那個周六，麥德林市拉瑪卡蓮娜鬥牛場一年一度的牛市慘淡收場，且由於哥倫比亞鬥牛士聯盟內部發生分歧，最後8天的鬥牛活動被迫取消，而此前幾天舉行的鬥牛表演也觀者寥寥。麥德林市鬥牛文化促進協會的商務總管胡安·喬斯·阿裏亞斯告訴我，他相信像前些年一樣，該協會今年在牛市上的投入將血本無歸。牛市得不到政府的任何支持，支持鬥牛活動的市政基金自2012年以來也被削減。同年，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市長古斯塔沃·佩特羅甚至試圖完全禁止鬥牛活動。幸虧哥倫比亞憲法法院意識到這個禁令侵犯了鬥牛士的藝術表演權，才撤消了這項禁令。

眼下，鬥牛抗議活動愈演愈烈。哥倫比亞人還蜂擁到推特網參加討論。在憲法法院撤消波哥大的鬥牛禁令之前，反對鬥牛與支持鬥牛的推特數量相差上千條。2012年在波哥大這場爭論達到白熱化的時候，哥倫比亞電視台的民調顯示，87%的哥倫比亞人支持佩特羅的鬥牛禁令，而大多數反鬥牛人士都是青年。哥倫比亞內戰持續時間世界最長，超過半個世紀，而這一代年輕人或許有機會目睹戰爭和暴力走向衰退。

一個塗著紅色顏料的抗議者，臉朝下躺在麥德林市洛斯德西歐公園滾燙的石地上，告訴我她10歲時她的叔叔第一次帶她去看鬥牛的經歷。她說：“看到公牛受折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我看到公牛一次次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鬥牛士卻在不停地羞辱它，觀眾卻鼓掌叫好。這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談到帶她去看鬥牛的叔叔，她說：“他是一個非常保守的人。他認為人類對動物沒有責任。公牛感覺不到疼痛。”但她說她這一代人絕不會為了延續傳統而虐待動物。

麥德林市議員阿爾瓦羅·穆勒內是哥倫比亞最著名的反鬥牛政客。但他也曾是一個鬥牛士。穆勒內成長於一個傳統的鬥牛家庭。西班牙人稱這類家庭為陶利諾。穆勒內12歲時就披上了第一件鬥篷，18歲時就簽下一份在西班牙當鬥牛士的合同，這對一個哥倫比亞男孩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榮譽。穆勒內告訴我，20世紀80年代，鬥牛士都是英雄。當鬥牛士來到鬥牛場時，人們爭相與他們合影，要他們的簽名；從未有人說他們是兇手或施虐者。然而到了90年代，隨著動物保護運動的興起，一切都變了。今天，鬥牛士失去了往日的榮光。

不過，早在動物權利成為國際問題之前，穆勒內就已經永遠地離開了鬥牛場。1984年9月22日，穆勒內在西班牙阿爾巴賽特的鬥牛場進行鬥牛表演時，被一頭叫作特西奧佩羅的公牛用牛角刺穿左腿，然後拋到空中。當他跌落到地面上，公牛又把他鉤了起來，他的脊柱受了傷，當時只有18歲的他自此全身癱瘓。

在美國接受身體康覆治療的4年裏，穆勒內同時經歷了一場“精神康覆治療”，這場“治療”也改變了他對鬥牛的看法。一天，穆勒內的一個朋友向自己的姨媽介紹穆勒內，說他以前是個鬥牛士，現在卻因傷不得不坐在輪椅上。而他朋友的姨媽卻盯著他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坐在輪椅上。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從輪椅上站起來，因為你是一個野蠻冷酷的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