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著名的松恩峽灣。

汽車在峽灣沿著海邊行駛，連路彎彎繞，每遇急拐陡峭的山嶺，就鉆隧洞。沿路見到，瀑布飛流直下，隧洞橫貫南北西東。以前曾聽到一個說法，意大利人在阿爾卑斯山打了許多隧洞，是世界上打隧洞水平最高超的。這次乘車在世界最長的峽灣懸巖峻嶺間穿行，感受到挪威人打隧洞的水平並不亞於意大利人。峽灣中的隧洞不但有洞中拐彎的、兩岔的、三岔的，還有十字交叉的，洞中的路標很明顯，分別標明往哪個方向是去奧斯陸，往哪個方向是去別的什麼城市。

汽車開行到一個小鎮，我們轉乘遊船遊覽松恩峽灣。然後在弗洛姆小鎮轉乘登山小火車，遊覽納勒爾峽灣、艾於蘭峽灣。再乘汽車遊覽哈當厄爾峽灣。

據介紹，松恩峽灣是挪威最大的峽灣，號稱世界最長最深峽灣，全長240公裏，寬度幾百米到幾千米，最深1300米，峽灣山高谷深，地勢險峻，大多為海拔千多米的山峰，最高海拔1500米，峽灣兩邊多為刀切般的懸巖，或者是陡峭的林地。

我打開手機內保存著的兩億多年前的古地球圖照片。那時候的聯合古陸，世界幾大洲都緊挨在一起，緊靠著南極洲。億萬年滄海桑田，幾大洲漸漸向北向西漂移。印度板塊擠靠歐亞大陸，將原來的海底擠壓擡升為雄偉的喜馬拉雅山脈並青藏高原。美洲與非洲大陸分離，向西漂移，自成一體。古大陸在漂移過程中，裂開並擴大其中的低地，形成地中海、波羅的海等。

歐亞大陸如一艘特大航船向北開行，經過幾億年，到如今，行進了幾千公里，形成今天這個樣子。挪威、瑞典所在的斯堪的納維亞地帶被甩開成為半島。挪威所在地域為歐亞大陸的西北端，是歐亞大陸特大船的船頭，一路頂著西北風。我想象，寒風凜冽，可勁地刮，海水從西北向著大陸沖擊，風刀浪劍，滴水穿石，在久遠的冰川作用下，將陸地厚實的連綿石山沖擊成海灣，再加上雨水沖刷，海灣不斷加深加長，不斷延伸，成為世界上最長最深的峽灣。我過細地翻看當今世界地圖，地球各處，沒有哪個地方像斯堪的納維亞半島西北面被撕裂的這麼厲害，被沖擊成為這麼密集這麼深長的海峽灣。

藍天上飄著一片片白雲，雪山聳入天際，黛黑的山崖，山腰飄著雲霧，滿山翠綠的森林。林間偶爾出現一個村寨，一幢幢童話小屋，白粉墻，紅粉墻，綠屋頂，藍屋頂，紅、白、綠、藍相間，倒映在水中。水面蕩起白霧，裊裊升騰，掠過樹梢，縈繞在山間，柔柔裊娜，飄上山崖，飄上雪山，升騰，與白雲混同。雪山，峻崖，叢林，山的曲線勾畫著天空，雲彩和藍天切割著山崖。

一個靜謐的仙境，一個幽深的童話世界。

峽灣裏蕩著一溜長長的海水，擁著兩岸青山。由於遠離大洋外海，海灣水面波浪不興，倒像湖面，漣漪細碎，陰雨時段黑幽幽，放晴時段倒映藍天呈瓦藍色，有些地段黝黯，有些地段白亮，黛黑山巖遮住的海灣段發暗，倒映翠綠樹林的水面嫩綠可愛。似乎是一道道瀑布沖瀉進入調和了顏色，濃淡相宜，美麗如畫。海灣兩岸山勢陡峭，大多為刀切懸巖，有的是陡坡森林。山頂終年積雪，春夏來臨，積雪不斷融化，形成瀑布，高掛在懸巖，有的流入林間，不時又竄出來作優美的跳躍。

峽灣裏最搶眼的是瀑布。一條，又一條，兩條，三條，多條，條條。高台跳水，長絹，白練，飛虹，流螢，三千尺，五百丈。高山懸巖上的瀑布與殘雪交混，積雪道道是凝固的瀑布，飛瀉瀑布是流動的積雪。高山流水，隱入樹林，再從樹林中竄出來，捉迷藏似的。多疊翻滾，又成一級瀑布。幾岔合流，再分成幾岔。有的為“Ｖ”形，有的呈“Ｙ”形，有的作三岔五岔，有的如梳子齒，有的像一張豎琴，有的像特大暴雨時的屋檐水流那麼多得數不清。看密集的瀑布群，我想起小時候看機匠牽紗，幾十條瀑布像機匠手中的紗，神仙似的機匠巨人似在雲中在海灣水面牽過來走過去，手中的紗線流淌，沒有始終。

最大的瀑布是我們乘登山小火車近距離觀覽的休斯瀑布。從雲天而來，沖激著石山，狂瀉飛瀑，雲霧彌天，轟然奔騰，颯颯狂吼，水霧竄天接地，整個世界都是瀑布。瀑布旁邊的高台上，旅遊景區專門安排的一位火紅衣裙少女隨著悠揚的音樂翩翩起舞，供遊人錄像、合影。小火車攀山越嶺，路基坡度大，彎度大。快到山崖頂，看對面山一條公路轉了十八道“之”字拐攀越到山崖，可見我們的小火車所攀升的坡度高度。轉過彎，樹芽剛開始萌發，對著雲天毫不猶豫地鼓脹著芽苞，春風綻開樹冠，比對著那邊滿山積雪。再轉了幾道彎，從高處看到，那休斯瀑布是從一個高山湖泊溢出的，比起其他融雪造就的瀑布更壯觀最雄偉。

數不清見識了多少瀑布，想起在涼山彜族自治州邛海邊聽的那首讓我流淚的《留客歌》，“走了九十九個美麗的寨子，還有一個寨子在等待。見了九十九個美麗的姑娘，還有一個姑娘在等待……尊貴的朋友朋友哦，明年今日早早地來。”我們穿行在峽灣，見過九十九道瀑布，還有一道瀑布在等待。我在心裏哼著這首歌，給自己唱著，想著重回羅馬，重回峽灣。

作者簡介：楊盛龍，湘西人，土家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現居北京，發表文學作品千多篇，出版散文集《西湘記憶》《二酉散簡》《心心相依——中華56個民族散記》等十多種，《中國當代文學史》等十多種文學史論著專節專題評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