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

 

仿佛不經意一轉首,暖風已經吹去了冷冽之氣,只余桃紅柳綠,繁花似錦。

 

最愛是在杭州,西湖邊的春色總是格外早人一頭,輕輕襲來,總叫人忘了還有些須料峭的春寒。

 

即便不是春天,杭州的花朵也從未叫四季寂寞過。

 

三秋季節去訪滿隴桂雨的桂子,盛夏有曲苑風荷的滿湖紅荷。那麽鮮嫩脆薄的一點紅色,漸漸從白色的花萼蔓延上來,漸漸濃郁,紅的如朝霞初染,再有濃翠輕碧的荷葉映襯,那樣的鮮明對比,不容分說地叫你銷魂奪魄。

 

我總覺得紅色的荷花,是帶點霸氣的女子,鮮妍明麗的顏色濃重地讓人來不及思考,迫不及待的欣賞,活生生把人逼成了急色的男子一樣。

 

所以很多時候,我寧願看素色的白蓮,柔弱的,迎風盈盈欲舉,一色青碧的葉子,青碧的湖水,反倒成全了她的嫻靜。若是晴好的天氣,有淺金色的陽光蒙昧如輕紗,再有薄薄的絲縷狀的白雲,連心境都能沈靜下來,閑閑地對著它玩味一番湖光山色。

 

冬天裏,我總是害怕那種木葉落盡的蕭索,所以梅花,及時拯救了我的蕭索心態。孤山的梅花以臘梅為多,金色的,偏琥珀色一點,花瓣是帶點微微油膩樣的透明,香是極香的,香得極撩人。我總忍不住掂了腳用力去嗅,非得嗅得滿心滿肺都被浸的香透了,才回味上來,那香氣是像酒氣一般的,其實我並不喜歡,聞久了甚至有點暈眩。

 

這種感覺,就像用力愛了一個人,極喜歡了,相處一段時間了,卻發現其實他並不值得自己喜歡,甚至十分不適合自己。

 

這時候,便有些手足無措,不曉得怎麽好了,唯有立刻退避三舍。真就叫人頭痛。

 

所以梅花裏,獨獨中意於白梅和綠梅,再次一些,熱烈到冰冷的紅梅也是好的。冬日裏的紅梅和白梅,像走了極端的愛情,熱烈與清冷,都是機致的,叫人快意。

 

就好像小說裏,那些痛快淋漓的愛情。想一想,我最煩膩的,也就是那些扭扭捏捏著錯過了的情意,簡直叫旁觀者看到內傷迸發。

 

我並不十分喜歡黃色的花,記憶中稍稍看的上眼一些的,仿佛只有黃玫瑰,唯那種顏色和姿態才叫我覺得大方些。

 

至於秋天的菊花,那是無論什麽顏色都不大喜歡的了,總覺得它的藥氣太重,花朵的姿勢又張牙舞爪了些,總品不出“人淡如菊”的氣味,反倒像脾氣有些剛毅堅持的女子。所以在看《連城訣》的時候,看見對淩霜華的評語是“人淡如菊”時,眼前的影子總不太形象。但說到脾氣性子,淩霜華是的確當得起菊花的,傲霜風華。

 

我不愛菊花,卻喜菊花的這種性子。所以每每在現實中看到有女子為金錢、家世或者父母之命放棄自己的愛情,轉投他人懷抱,總是喟嘆,但凡有一點菊花的硬氣,或是淩霜華般的剛毅便好了。

 

從前是極不喜歡紅玫瑰的,其余的顏色都喜歡,偏偏只不喜歡紅玫瑰。少年時有男孩子殷殷捧了紅玫瑰來示好,本來有幾分好感的,也生生被一大捧紅玫瑰折墮了。總覺得紅玫瑰是頂頂俗氣的,連捧花的人也被我看作了俗氣。

 

嫣紅的顏色,紅到暗紫,仿佛化不開一樣的濃和厚重,像心口的一朵朱砂痣,絲絨質地的花瓣,觸手是華貴,可當時,總覺得擔當不起太過華貴的愛情,而且那樣紅,叫我覺得愛情裏的陰郁過早讓我瞧見了。

 

記憶裏收玫瑰收的最深刻的一次,是高三世紀考了空姐回來,因為視力沒過關而落選,本來心情是陰郁的。可走到學校樓道裏的時候,轉角雪白蓬香一大束白玫瑰湧到眼前。

 

是他特特問了好友我的喜好,來安慰我失落的心情。那次真是熱鬧,大約在學校裏這樣落落大方送玫瑰的在當時還算封閉的小鎮高中裏是希罕的,他們班的同學全跟在他身後,稀裏嘩啦地鼓掌吹口哨,小小地安慰了一下我的虛榮。

 

那束白玫瑰開了很久,大約二十天,越開到後來,顏色愈有隱隱的青碧透出來,配著我喜歡的紫色花紙,每晚刻苦攻讀的時候也覺得愉悅,這樣被一個自己喜歡的男生放在心裏,大約是像我這樣的小女子都會快樂的。以至後來花謝了,都被我愛惜地收起來一直帶到了大學。

 

直到很後來很後來,跟他分開很久了,整理東西的時候翻出這些花瓣來,盡也發黃萎敗了,沾染了塵灰還有些發黴。就好像我和他曾經的愛情,在歲月的印記裏雕謝失散了。

 

原來在意的,不是花,而是送花的人。

 

和山風在一起久了,彼此熟稔的像老夫老妻,戲謔起來說,他要送我玫瑰只怕我還不要,不如換了好吃的來給我比較實惠。

 

山風很喜歡送我一種叫“香雪蘭”的花,花朵很小巧含蓄,香氣也恬淡,且最要緊的是和我的名字很像,而且也不貴,是學生的我們負擔的起的。

 

小小一蓬,花期很長,那一段時間,都是愉快的。

 

忽然想起來,真真是很久沒有收到花了。

 

春天的杭州是最熱鬧的,鮮花多的放眼皆是。往常在金華的學校裏,最先開是迎春和玉蘭樹兩種。迎春是適合遠觀的,一大蓬一大蓬如燦爛的雲朵。有時候這樣的花是最能打動人心的,像剛長成的少女,明快的,略有點稚氣,無心計,簡單,平易近人,輕易就能快樂。

 

玉蘭有紫紅和雪白兩種,我偏愛白色,玉蘭的花期短,一場小雨都能讓它雕敗,而且花瓣大而白,一有黃色的瑕疵痕跡就十分明顯,算不得最美。每每花事最盛的時候,從學校裏經過,總要對著雪白的玉蘭花發呆,一樹一樹,像潔白的鴿子的翼,純潔到讓人屏住呼吸。林徽因給徐誌摩的詩裏贊它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我總覺得,用花來比擬這樣的男子的,必得是白色玉蘭樹,方配得上。

 

桃花也是美的,艷則艷矣,可略偏於輕浮的顏色。梨花則失於淒美了些,杏花足夠風流,可是沒好好欣賞過一次,是可惜了。

 

不曉得杭州哪裏有好的杏花。

 

前兩天聽同學說太子灣一帶的櫻花開得極繁盛,不禁心向往之。可惜趕著回金華,來不及一觀了。而且櫻花花期又短,不等人的。不知我下次去,還能否見到。

 

錯過好花的心情,實在是像錯過了等待已久的愛人,真是懊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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