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物結同心

良生和蘭若互相愛慕已經很久了。偏偏兩人都是內向沈默的人,誰也不肯、也不敢向對方先表白自己的情意。

身邊的朋友都暗暗著急,這樣下去,一段好姻緣怕是也要被他們自己隱忍掉了。

於是替他們安排了一次旅行,去的是烏鎮,很安靜的一個江南小鎮。江南的小橋流水,應該適宜生長溫婉的愛情。

當然不是良生和蘭若兩個人去,以他們的性格,塵埃落定之前,怎肯這樣做。於是熱熱鬧鬧去了一夥。

一路上,良生和蘭若並不怎麽說話,也很少並肩一起走。本來以為人多他們會不好意思,特意落下了他們兩人,卻也還是這個樣子。

終於有朋友泄氣了,問:“是不是我們想多了?他們其實並沒有‘意思’?”仔細想想卻也不是那麽一回事,良生生病的時候,蘭若比誰都焦急。而蘭若的事情,良生暗地裏也最是上心。

朋友們焦急起來,在坐完了烏篷船上岸時,硬是把蘭若的手塞進了良生的手裏。然而姿勢總是別扭,良生和蘭若也窘得很。

趁別人不注意,蘭若輕輕掙開良生的手。兩人夾在人群裏慢慢地走。

逛到風景區的街道時,大家散開去看街道兩邊的小鋪子。那裏賣各種各樣精致的小玩意,手工縫制的綢緞香囊、小件的銀首飾、藍印花布制的頭巾錢袋之類。街道的盡頭有個老人在賣中國結,良生獨自走過去又匆匆回來,往蘭若手裏放了一樣物事。蘭若緊緊捏在手心,隱隱猜到是什麽,又不敢確定。直捏了一會兒,覺得手心裏漸漸沁出汗來,才慢慢攤開手來。只見一枚小小的鮮紅的同心結,繞著燦爛的金絲線,長長的流蘇上墜著一顆寶藍底白花紅蕊的陶瓷珠子。蘭若的心頓時舒展了開來,輕輕呼出一口氣,擡頭對著良生笑若春花。有眼尖的朋友遠遠看見,轟然笑了起來,個個愉快得不得了,大事定矣。良生走到蘭若近旁,緊緊攥住她的手,低聲誠懇的說:“我們一人一個。”

淩寒獨自開

蓮汐和朝顏是不該相愛的。

朝顏是蓮汐的英語老師,蓮汐是朝顏的學生。

然而愛情開始了,誰還計較得清是不是應該。難道知道了不該相愛,就能夠不愛嗎?

他們的愛情非常小心。表面都是冷靜克制的人,朝夕相處時不露一痕蛛絲馬跡,是最普通的師生。

然而內心的洶湧呢?要怎樣抵擋?相愛的歡喜與罪惡感深深糾纏。

只是再隱秘的愛情,也被一朝揭破。

那是怎樣被風言風語包圍的日子,風刀霜劍嚴相逼。這是一段不能被寬容的愛情。

明明知道是沒有未來的。在這個校風嚴謹的高中,怎能容忍這樣驚世駭俗的師生戀。後果的嚴重性誰也無法預計。

終於校長出面,嚴肅地和他們談話,要求他們盡快解決,把傷害和影響降到最小。

掙紮猶豫,為著對方的前途,終於還是決定分手。

那是一個盛夏,極其酷熱的中午。蓮汐和朝顏說完分手的話,態度非常冷靜,可是額上的汗涔涔地下來,竟叫人覺得像正月的天氣浸在冰冷刺骨的河水裏。蓮汐的眼淚突然就滾滾地落下來,她靠在朝顏的肩上,眼淚的溫度燙得朝顏幾乎緊緊咬住嘴唇。他永生不能忘記。

由此,蓮汐厭惡夏天至死。

新學期伊始,朝顏到底被找了借口,調往其他學校。

事情漸漸平息,再沒人提起。朝顏也沒了消息。

轉眼冬天到來,蓮汐輾轉收到一信封東西。沒有落款人的姓名,也沒有只字片語,只有五朵小小的金黃的臘梅。她猛然明白,一定是朝顏寄來的。五朵小小的金黃的臘梅,握在手裏盈盈的一把,暗香盈袖。

想起朝顏喜歡上她的那一日,有極大的風雪。兩人蹲在學校角落的一棵臘梅樹下,一起仔細地撿地上被風雪打落的臘梅花朵。朝顏笑著問她:“你怎麽這樣愛臘梅?”她歪著腦袋認真地想了想,說:“因為它‘淩寒獨自開’呀。”說著咯咯地笑起來,笑得朝顏的心如被春風化開的溪水,叮叮咚咚地響。

蓮汐小心翼翼地捧住手心的花,嘴角慢慢地綻出一個微笑。她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很久以後,冬天的下午,蓮汐在陽臺上翻曬被子,遙遙看見院子外面的臘梅開花了,笑著喚丈夫朝顏出來看。

朝顏嬉笑著站在她身後,問她:“那年你師範畢業了,怎麽找到我調去的學校,非要來當老師?”蓮汐依在他懷裏,用手羞他的臉,笑著嚷起來:“那是因為有個人呀,巴巴地寄一信封的臘梅花兒來,叫我記得一定要忍耐著,等著咱們再在一起。”

朝顏“噗嗤”一笑,這話他問過好多遍了,可是聽著她說,他是怎麽都不厭倦的。

梨花滿地不開門

已經知道是沒有未來的了。一旦畢業,他回加拿大,她留在中國。她不會為了自己離開朋友、父母和祖國。

然而她愛自己至深,他明白。沒有了他,她該會是怎樣的傷心。這些日子,只要稍稍提起將來的分開,她便哭得如淚人兒一般。

該怎樣叫她不傷心呢?叫她在沒有自己的日子裏也能愉快地過下去,重新戀愛,然後結婚生子。雖然一想到她會和旁人結婚自己便心如刀絞,然而他不要她傷心絕望。他想得頭痛,終於想出來,如果,她能夠對自己徹底的死心,應該就會沒事了吧。

於是這個男人,故意疏遠自己心愛的女人,與旁的女人糾纏。

她自然是風聞了,卻還是不肯對他死心,流著眼淚等待著他回頭。她只期求能和他一起專心愉快地過完余下的日子,讓以後沒有他的日子裏好多些美好的回憶。她,已經不敢去奢求他們的未來了。

然而,事情已經開了端,怎麽還能回頭。如果現在心軟,將來只會再叫她更傷心。於是狠下了心腸,冷冷的一字一句對她說:“這些年,我不過把你當作是消遣的工具。我從來,沒有愛過你。”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臉灰白了下來,整個人委頓在地上,瘦得只剩下骨頭的肩膀劇烈的抽搐著,哭不出聲音。他簡直心痛的想殺死自己,恨不能立即抱她起來,告訴她真意。

但是不能夠,他就是為了要她死心後不再傷心。也許此刻她傷痛欲絕,可是死了心,時間一久,總能忘了自己,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吧。於是死忍著轉身離開,不忍再看她那絕望的眼神。

轉眼便畢業了,他與她之間再沒有消息。

她的心,如他所願,是死了。死了的東西是不能活轉過來的。她對於情愛的心,也是熄滅了。

她終身未嫁。

偶爾,在那個以楓樹著名的國度裏,他站在窗口凝望的時候,會想起自己曾經的中國情人,她的傷心總該過了吧,現在過著怎樣的生活,過得好不好?他寧可讓她恨自己,也不要她為了自己的離去而傷心。

他不曉得,被自己深愛的人傷透了心,傷透了自尊,要怎樣才能收拾好自己,重整山河。

她還是想念著他,哪怕被他傷到至深,如同飲鳩止渴,痛楚而無法自拔。

她曉得,她的這輩子已經是完了,她曾經那樣深愛過他,又被他深深所傷,她再不能夠愛上其他人,也不能夠快樂。

小的時候,念過那樣多的詩詞,現在只想得起一句: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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