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猛《陌生的中國人》四聲部

中國人民大學宗教高等研究院教授魏德東認為,農民生活單調,在鄉村裏開設基督教堂,不僅可以為他們尋找一個聚會的場所和機會,而且還能彌補他們心靈上的空虛。

或許這只是一部分原因。

傈僳族、怒族天性樂觀,是隨性不愛計劃的民族,喜歡喝酒,即便在刀耕火種生產力低下的年代,打下的糧食不少都釀酒喝了。針對這些習慣,最初基督教在怒江傳播時,反對喝酒抽煙,教導人們註意衛生。怒族人喜歡殺牲祭鬼,每年都要殺掉大量的牲畜,對於需要牲畜勞作的農家是很大的負擔。基督教反對殺牲祭鬼,可以幫助村民提高生產力。

基督教的教義,以一種本土化的傳播方式和現實意義,逐漸俘獲了怒江人心。

86歲的拉吉過去是老姆登村的祭師“於古蘇”。怒族稱鬼神精靈為“於”,相信萬物有靈。傈僳族、怒族、獨龍族都有不同的圖騰,各自為政。基督教來了之後,“不能信兩個神了”,怒江的各民族第一次有了統一的信仰。“於古蘇”拉吉失業了,後來只能跟著馬幫到緬甸做生意。

現在,老姆登最高的“精神長老”是60歲的蘭寶,他教名“伊利亞”,在現場客串手風琴伴奏,他有怒族人特有的黝黑膚色,眼神渾濁,說話深思熟慮,很有威信。

蘭寶聽老人講,只有怒江才有這種口耳相傳的四聲部贊美詩唱法。他拿出一本傈僳文贊美詩,上面標註了男聲高低音和女聲高低音共四個聲部。“這是阿依達和妻子阿子達來到怒江傳教的時候,結合傈僳族和怒族的對歌曲調,專門創造的歌唱法。”

阿依達是“尊敬的牧師”的意思,阿子達,則是“尊敬的大姐”。這兩個美國牧師的名字,至今在老姆度人中流傳。

拉吉老漢聲稱曾見過阿依達。在昏暗的千腳樓裏,坐在火塘前的拉吉抽著旱煙說,“他個子很大,眼球是灰色的,人很善良。”阿依達在上世紀20年代深入怒江,和妻子住在對岸的架科底村傳播基督,村民對他的妻子阿子達印象更好,記憶中這是一個開朗的白人,會彈琴紡織,還為村民免費治病接生。

當年拉吉還是小青年,要去英國軍隊控制的緬甸做生意,阿依達親手交給他一個路條,在緬甸暢行無阻。拉吉說,到了緬甸英軍控制區,看見自己是阿依達引薦來的,“那些人拍手歡迎我們,讓我們上飛機參觀。”

拉吉的妻子亞加80多歲,說自己小的時候,阿子達還抱過她。1944年前後,阿依達從緬甸回來,全村人翻越茶馬古道到蘭坪迎接他。不到12歲的亞加也加入其中。村民只是為了告訴阿依達一個不幸的消息,他的妻子阿子達因為傷口感染早些時候去世,就埋在村裏。阿依達後來又娶了另一個加拿大傳教士作妻子。二戰爆發的時候,兩人取道緬甸回國,再也沒有回來。

村民口中的阿依達和阿子達,就是歷史上對基督教在雲南紮根起到了重要影響的美國牧師楊思慧夫婦。

基督教最早傳入怒江是1913年。英國傳教士麥元西主持的緬甸八莫基督教內地會曾派遣一位緬籍克倫族青年教士巴托前來怒江地區傳教,雖然他當時在這片區域起到的影響微乎其微,卻由此拉開了怒江州基督教史的序曲。

20世紀20年代,大批外國傳教士從緬甸進入西南,遭到當地民眾的抵禦,原因主要是語言隔閡。1920年,內地會英國牧師傅能仁來到傈僳族地區之後,並沒有急於傳教,而是先學習了半年傈僳語,培養了傈僳族傳教士。傈僳族在怒江屬於強勢民族,傈僳語也在部分怒族和獨龍族通用,用傈僳語傳教淡化了當地人的排斥心理。

傅能仁還用拉丁字母拼音創造了傈僳文字。這些註音文字,以音對字,筆畫簡單,適應了當地民眾的認知方式,一般學習二三個月就能讀能寫。

楊思慧夫婦則繼承了傅能仁的衣缽,最終用傈僳文翻譯完成了《聖經》,現在,傈僳族、怒族、獨龍族在教堂誦經、唱詩一直使用傈僳語言文字,即便是怒族的老年人,也能讀懂傈僳文《聖經》,就是拜傳教普及所賜。

楊思慧夫婦顯然具有高超的音樂素養,他們發現,當地土著民族的對偶句式與《舊約全書》中“箴言錄”和“大衛詩”句式相似,於是修改整理了贊美詩歌集,形成了具有怒江特色的四聲部贊美詩,傳唱至今。

每年聖誕節,老姆度教堂成為周邊各鄉數千名教徒集中的地方。祈禱、唱贊美詩、吃飯、聊天,活動持續三天三夜,不知疲倦,猶如一個盛大的Party。

阿依達屬於第一批進入怒江的牧師,經過30年的傳播,到20世紀50年代,雲南、貴州、四川的基督教徒約有30萬,占當時中國基督教信徒總人數的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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