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有根 創意是伴 Bridging Creativity
原來就是為了再看到你
我從加爾各答飛抵泰國曼谷。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來曼谷了,仍然住同一家旅館,吃同一家餐館,去同一家便利店,每天散步的路線也是一樣的。喜歡旅行的人當然是喜歡新鮮感的,但在新鮮感裏仍會尋出一種自己覺得舒服的生活程序,並樂此不疲地重復它,直至新鮮感褪色,於是背包離開,前往下一程。
回到5年前去過的帕岸島舊地重遊,滿月派對昨天剛剛結束,島上的人紛紛離開,我卻姍姍來遲。尋了一處僻靜的海邊小木屋,門前掛一張吊床,附近郁郁蔥蔥,月明星稀,每天聽著潮聲入睡。
就這樣不知今夕何夕地過了一陣,又坐船回蘇梅島,不住查汶,也不住拉邁,波樸也非心水,在人煙稀少的湄南海灘閑閑待著,沙子細白柔軟,傍晚時分躺在沙灘上,聽任海水一波波地輕輕拍打著雙腳。泰國的海島吞噬起時間來,是如此地細不可聞,不動聲色。一轉眼,落地簽的15天簽證期即將結束,兩晚火車趕往老撾去轉個身,以便更新泰國簽證。
無論多少次來到萬象,都有路徑依賴,徑自直奔Sabaidee旅館的多人間。但這一次,竟有驚喜。剛剛走到陽臺邊,飄來一個人。
四目交視,大聲尖叫起來。哇,你,竟然是你!俄羅斯帥哥!此人曾經出現在《像嬉皮那樣晃蕩行走》裏,一年前我們在巴基斯坦拉合爾遇見,當時他跟個韓國妹一起。
我們相互說對方是瘋子,竟然還在路上。俄羅斯帥哥說:“我本來上午的車回泰國的,我知道為什麽要改變主意下午走了,原來就是為了再看到你,哈哈。”
巴基斯坦一別後,俄羅斯帥哥和韓國妹到了中國,在上海住了3個月,然後韓國妹回去了。俄羅斯帥哥繼續旅行,印度、孟加拉、斯裏蘭卡、尼泊爾反復來回。現在他愛上泰國了,決定長住曼谷。終於有機會完成一年前的八卦問題了。一問,他當時果然和韓國妹是一對。
繼續問,為啥沒有跟韓國妹結婚?他說她提過一次,說結婚了他就有韓國護照了。他上網查了一下,發現擁有韓國護照的同時,他得放棄俄羅斯護照,於是就再也不提這事了。
我有點被命運的巧合驚到了,萬象有這麽多旅館,我們同時入住同一家,而且彼此都跨越了好幾個國家才飄到了這裏,這麽低的概率也能遇見,真是太神了。
更神的是,我每次在曼谷下塌的Riverline Guest House旅館,也是他的最愛,我們不約而同說起那個看得見風景的頂樓陽臺。不過他比我早離開曼谷半個月。在選擇旅館方面,我們有著驚人的相似,看來,遇見只是遲早的事。
俄羅斯帥哥回泰國去了。我們擁別,笑說,下次再邂逅吧。
我來芭堤雅做什麽呢
我的下鋪睡了個法國單親媽媽,帶了個3歲的男娃。晚上隱約聽到他哭了,他媽帶著他出去了好久。我再度醒來已經早上十點了,法國帥哥梅埃拉正在看書。生活安靜得就像睡在水面之上。
在《像嬉皮那樣晃蕩行走》裏我曾經提及這家旅館多人間的床位,我最喜歡睡懸空在房間中部的上鋪,左右沒有護攔,離地一米半的樣子。如果不小心,翻個身就摔下來了。我特別喜歡這種危險的感覺,好像對於自己的睡姿是一種嚴格的考驗。
LP旅行指南說,除了萬象,你在哪裏還能找到5美金的法國黑椒牛排呢?因為這句話,我決定去吃一回黑椒牛排。和法國人梅埃拉找了好幾條街,敲定了LP推薦的第一家。LP是數年前的信息了,現在在萬象吃牛排,已經8美金了。
8美金完全值得,真的太好吃了。雖然我的刀法很差,把牛排切得粉粉碎碎的。但這種入口即化的嬌嫩感,吃得我的心都酥軟了。
梅埃拉說:“你看到那個3歲的娃的下巴了嗎?”
“看到了啊,貼了塊膠布,他怎麽了?”
“昨天晚上他不是大哭嗎?他從床上摔下去了,晚上他媽帶他去醫院縫了4針。”
頓時呆了,原來摔下去這樣的事情真的會發生——他們就睡我下鋪,下鋪摔下去要4針,那我哪天摔下去,還不得8針。
再次回到泰國,從廊曼開夜車到曼谷考山路,淩晨的街,好多喝得半醉胡亂唱歌的年輕鬼佬。青春的肆意揮灑得考山路就像一個遊樂場。濃脂抹粉若有所待的泰妹,不遠處站著盡職的警察。有人在扒拉吉他,還有小販不曾歇息。數次來到曼谷,第一次在淩晨時分看到考山路的面孔。
這次旅行,本想去中東,提升自己背包苦驢級別。但計劃被擱置,從印度飛回了東南亞,淪為腐敗遊。看來只能接受自己與中東緣分未到的現實。
經由曼谷去了著名的芭堤雅。我來芭堤雅做什麽呢?滿大街都是過來尋歡作樂的垂垂老矣的鬼佬老頭,手裏拉個年華老去的泰妹。這樣的組合比比皆是,偶爾也有個把青春的泰妹。太赤裸裸了,交易,到處都是酒池肉林的交易。外國老太太去哪裏了呢?誰來關心外國老太太的需求?當然也有的吧,只是沒有這麽明目張膽隨便過街視之為理所當然。
芭堤雅每個酒吧按摩院門口都是大腿妹,穿著清涼,姿色平庸。她們最後都會怎麽樣呢?泰國真是個奇怪的國家,男女比例失衡,很多女人都找不到丈夫。雖然鬼佬和泰妹這樣的情況是彼此滿足需求,但我還是覺得不舒服——我來芭堤雅做什麽呢。
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是危險的
從亞蘭口岸過境去了柬埔寨波貝,這個口岸以索賄而臭名昭著。但只要拒絕的態度鮮明堅決,對方也無可奈何。
和另外幾個老外拼車去暹粒,暹粒的旅館比一年多前更多了,隨便找了一家住下。因為傍晚時進入吳哥窟不需要門票,就找了輛TUTU車直奔小吳哥,趕在最後一縷日光下沈前,把它的模樣再一次溫習。
還試了一下按摩魚,通俗點就是腳放在水裏,讓一群小魚來啃掉腳上的死皮。小魚細碎的嘴讓我受不了,笑得快暈過去了。這種按摩魚在馬來西亞和泰國也有,都比較貴,中國我也見過一次,更貴。暹粒最便宜,3美金20分鐘,送瓶啤酒。像我這麽熱愛貨比三家的,找到了一家2美金,任意時間。
時隔一年半,老撾各項消費都漲了,而柬埔寨暹粒這裏,消費卻跌了,可見競爭真的很激烈。
暹粒最值得肯定的是這裏有兩家規模不錯的超市,裏面能找到各國食品,尤其是法國貨特別便宜,法國的酸奶、法國的牛奶擺了一排。
柬埔寨的汽車很便宜,從暹粒到金邊的位移毫無壓力。有誰會兩年內把金邊的S21監獄博物館看兩遍?除了我這樣的變態。
在S21的時候,天降暴雨,把我淋得渾身發抖。望著這些格子式的法式街道,心生淒楚,覺得這個幾乎看不到老年人的國家,實在是陰森到詭異。
在金邊被另一件事驚到了,有一晚和老外朋友阿瑟在皇宮附近散步,有輛摩托車掠過我面前,阿瑟突然拉住我,我的挎包帶子晃了幾晃。幾件事情在剎那間同時發生。我很恍惚,像夢遊一樣的,楞了會兒才說:“剛才我的包帶子晃了。”
阿瑟說:“你傻呀,他們剛才在搶你的包啊!”
這才回過神來。
摩托車上的兩個男人並未放棄,不停地繞圈接近我們,試圖再次搶包。幸好離旅館已經不遠了,我和阿瑟快步回了旅館。
立刻上網查金邊的治安,這下更了解金邊了,據說很多柬埔寨人都有槍支,畢竟內戰結束才20年。柬埔寨曾經3年繳獲10萬支,這個數字或許也能說明還有一些流落在民間。聽旅館老板說,他們本地人晚上也是不出門的。
金邊是搶劫最多的地方,甚至還有外國人在ATM取款時被搶,連人都被殺了。英國公主一行人也在金邊街頭被搶過,至於那些普通遊客被搶劫的案件,就更多了。
我不免覺得後怕,因為所有的重要物件都放在包裏,如果真的被搶,頭就要炸掉了。旅行得太久,已經不像剛剛旅行時那麽緊張焦慮,心態上非常隨意,金邊再一次提醒了我,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裏是危險的。如果不是阿瑟警覺,像我這樣視力差的人在夜晚是一定會被打劫的。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和阿瑟同行,我倒也不會夜晚隨便出門的。
據說有人被搶後,去警局開證明花了40美金,去大使館辦旅行證回國又花了50美金。被搶後,還要有足夠的美金善後呢。
兩天後,同旅館有個不幸的法國人真的在附近被兩個持刀的摩托車男打劫了,搶掉所有財物。還好護照留在房間,只損失了現金、銀行卡和相機等,案發時間大概是深夜十二點,可憐的家夥被劫得一貧如洗。念及自己也差點被劫,不免惺惺相惜起來,給了他幾美金。
離開金邊去了西哈努克,這裏住宿便宜,是個能夠閑住的所在。在西哈努克想要玩得盡興,得租輛摩托車,否則往返各大海灘很麻煩。
Victory beach,也算靠山面海。那裏有很多背包客,我在這裏吃了串烤蝦,被一個女人喊住,修了下腳上的死皮。
Ndependence beach,西哈努克最漂亮的沙灘,邊上是豪華酒店,人很少。海灘很棒,近海處清澈且淺,像遊泳池一樣,適合我這樣不會遊泳又極度恐水的白癡。
Sokha beach,更為豪華的大酒店。酒店範圍之外,有一些本地人在這裏玩。
Serendipity beach,這也是我住的海灘,旅館便宜,酒吧遍布,是西哈努克人氣最旺最熱鬧的地方,周圍有可口的食物,1.5美金就能吃到香噴噴的海鮮炒飯。
Sumudear market是西哈努克價錢最便宜的超市,其他小型的超市都瘋掉了。
柬埔寨這個國家對於美金的熱愛令人發指,旅館餐館都直接以美金結算,本國的瑞爾用來找零。換一些瑞爾支付零食水果之類的比較劃算,否則1美金要損失掉200瑞爾。
波羅芬高原到底離我還有多遠
時隔一年半,再次從柬埔寨上丁口岸到老撾四千美島,打算穿越老撾陸路回國。對於境遇的重復我深感無奈。
這個季節,老撾每天傍晚都是一場大雨。暴雨把我前年對於四千美島的好感沖刷得絲毫不剩。從四千美島前往巴色,本來想去波羅芬高原買咖啡和茶,最終還是沒有去成,人生往往是要留下遺憾的,旅行亦然。看來和波羅芬高原沒有緣分。
上帝啊,我又重新回到萬象,萬象如果有靈性,大概也厭倦了我。
為了稍微有點新意,我擺脫了對於Sabaidee旅館的依賴,去了蘭花旅館。陽臺是270度的湄公河河景,傍晚時分大片晚霞楚楚動人。
這是我第五次來到老撾。我和這個溫柔的小國之間的緣分,竟情深至此——深到這個地步,還是沒能去成最想去的波羅芬高原,想到這裏,不禁笑了。波羅芬高原到底離我還有多遠呢?並不是你喜歡的、有興趣的地方你一定會去。現實往往是,你總是在自己不那麽喜歡、不那麽在意的地方不停地打轉。人是多麽身不由己,在際遇裏反反復復,辛苦跋涉。
此時,正是伊斯蘭教的齋月,在老撾這個以佛教徒為主的小國,穆斯林占很小的一部分,有一些是從印度過來做生意的。在齋月,穆斯林們白天不吃不喝,也無娛樂,把禁忌獻給了真主。他們多麽友好,日落之後我總是去蹭印度雞飯吃。吃著吃著,吃得情真意切,又思念起印度了。我如此熱愛印度,愛到一離開,就懷了鄉愁似的,雖然在印度也是一副死氣沈沈的無聊樣子,可隔著時空撫摸它,卻總是深情到爆,把自己感動得要死。
宗教信仰對於人類來說,到底是什麽意思?如果沒有宗教信仰,我們又應該如何自處?如何解釋自身的來龍去脈,以及眼前這個婆娑世界?
浩瀚星空,人心到底需要什麽?廣袤宇宙,所為何來?穿越此生的死亡盡頭,抵達的是何處神殿?是誰使這靈魂不滅,又是誰使植物遍布、動物繁衍?什麽樣的力量主宰了歡喜與憤怒?顏色從何而來?海洋是什麽意思?深不可測的宇宙裏,有著什麽樣的永恒規律?
長路漫漫,回到雲南大理。如果說國內還有一個地方讓我感覺到逍遙飄逸的話,那就是大理了。大理的生活輕盈而虛幻,很有失真感。名利的光澤在這裏被模糊掉了,富豪名士來此歸隱,兩袖清風者也照樣享受日月星辰。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更註重彼此心靈的呼應與共鳴,也更在意對方是不是一個“有趣好玩”的人,而不會過度關註對方的“利用價值”。
一些中意的館子關門了,一些陌生的店鋪開張了。一些人永遠地離開了,一些人長久地住下了。我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漸漸發現自己成為了“每年都會在大理住上數月”的那類人。成為這樣的人,大概是最好的了。我並非不喜歡安穩,而是所喜歡的安穩是隱藏在動蕩裏的那種安穩,非常微小的,短暫的,閃爍的。
安穩一旦太過踏實就缺乏懸念,和死亡沒有什麽區別。
連美國老爺爺的標準都達不到
之前在馬來西亞金馬侖高原時,訂了往返於曼谷和仰光的免費機票。為了完成對亞航的承諾,我先行飛抵泰國曼谷,每天去政法學院的食堂吃飯,坐公共渡輪看兩岸風景,淡定地尾隨泰國人步入皇宮,日子過得就像自己真的是土著一樣。
從淘寶買了一大堆軍刀卡、電筒等小東西,成本控制在2元以下,心想如果擺地攤賣不掉的話,就隨便送人好了。
擺地攤一直是我想要試試看的事情。我不是個很容易和別人熟起來的人,偶爾也想試試,“賤一點,熱情一點,微笑多一點”的感覺。擺地攤是一種必須和陌生人說話的方式,我臉皮太嫩了,正好可以“練攤”把臉皮磨厚點。
因為我是作家,所以別人總是羨慕地說,寫作自由,所以你才可以旅行啊。我不否認自己承蒙了自由職業的便利,但自由職業並非是旅行的必要條件。我認識很多厲害的背包客,在旅行中找到了其他的謀生方式,比如擺地攤、做義工。
在靠山路擺地攤,不是件容易的事,覺得自己無論擺在哪裏,都是多余的。把靠山路反復走了幾遍,終於找到一塊安身之處。東西隨意攤在地上,寫了個100泰銖的字樣,為了免除尷尬,盤腿坐著看書。
還真的有人買,一對波蘭夫妻買了好幾樣。又有個胖胖的和藹的家夥買走了一樣。甚至還有人送我錢的,我問他要買什麽,他說他什麽也不需要,塞了幾十泰銖給我就匆匆走掉了,生怕我不肯要。
最經典的案例是一個美國老頭,他給我端了杯咖啡過來,陪我一起坐著。他說他以前是做心理醫生的,退休了,就到泰國來。他溫柔地說,你有一種很陽光的氣質,笑起來很溫暖。
收攤後,他又請我去吃晚飯。不太好意思多花別人的錢,只點了份冬蔭功湯。餐館裏情侶雙雙,我卻坐在這裏和一個幾乎陌生的美國老頭吃飯,他絮絮叨叨地說著,說著說著,竟然提出了一個類似於要包養我的建議,說他雖然不是什麽大富翁,但余生無虞,一直想要找一個情緒平穩的姑娘為伴。
他說,情緒平穩非常重要,很多女孩子的情緒都太大起大落了,很不懂事。而我看起來像很懂事很溫柔的樣子。讓我好好考慮他的建議,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呆掉,美國爺爺雖然是心理醫生出身的,但眼力還不夠,沒有看出來我的溫柔平穩只是為了擺地攤才假裝出來的。真實的我,恰好就是一個情緒有嚴重問題的人,站在了他擇偶標準的對面,是那種他避之不及的人——於是不免也替自己悲哀起來了,竟然連面前這位80多歲美國老爺爺的標準都達不到。
與美國爺爺揮別後,心情很復雜。如果我沒有寫作的才華的話,會不會真的淪落到“只能擺地攤為生,需要他人拯救”的地步?如果上天沒有賞飯吃,我現在又是什麽樣的人生呢?如果沒有一技之長,卻和現在一樣懶散,又怎麽扶持起一顆清高的心?人的心,是隨著境遇不斷調整的嗎?是不是連發掘自我的機會也無法擁有?
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麽
不想再在靠山路擺地攤了,坐了夜間巴士前往清邁。清邁和大理就像雙生子,一樣的悠然古國,氣候適宜,景致迷人,自在嫻靜,引得無數散仙戀戀不願離去。清邁的夜市極其迷人,東西也便宜極了,周六、周日就像過節盛況一樣綿延數公裏,絕對的亞洲第一名。這裏琳瑯滿目,什麽都有:陶器、木罐、佛像雕刻、衣服、拖鞋……許多藝術家和手工藝者在清邁定居,他們的存在,使清邁變成了一座典雅精致的古城。更吸引吃貨的當然是泰式美食了,每份都小小的,可以盡情地從街頭吃到街尾。就這麽吃到肚撐,走到腿酸,還能在街邊享受露天的泰式按摩。
羅列一下我17元人民幣是怎麽用在清邁夜市的吧:一杯番茄汁4元,六只油煎鵪鶉蛋2元,五只魚蝦壽司飯卷4元,六只椰奶餅4元,還買了一朵手織頭飾2元,支持殘疾歌手1元。從街邊小吃來說,泰國真是很厲害,似乎發明了無窮無盡的吃法,並且也沒有城管這個組織機構。
我太流連於逛夜市了,覺得自己也要擺地攤的話,實在太煞風景。當機立斷,把所有貨物都以很低的價錢批發給了泰國攤主們。一算,還是走狗屎運賺到50美金,於是立刻在夜市上瘋狂血拼,看什麽東西都是白撿的。
我住在一家深巷裏的旅館Nat Guest House,數年前來清邁也住這家。有一日,被人喊住。我們說了幾句話,高個白人老頭突然說,我見過你。
我怔了怔,並沒有記起他是誰,只是邊說邊回憶,說到我半年前在曼谷時,突然兩人的記憶都被擦亮,果然是見過的,半年前在Riverline Guest House的頂樓陽臺。我去曬衣服,兩個老頭正在聊天喝茶,請我過去坐。高個的老頭叫羅伯特,加拿大人。羅伯特一開口就很震人:“我18歲時坐海輪前往英國旅行,然後又去了歐洲……”
沒想到會在Nat Guest House再次見到羅伯特。
羅伯特請我去天香素食館吃飯,25泰銖。還教我使用街頭的飲用水,一大桶才一泰銖。我拍著飲水機高興地說,太好了,以後不用天天花20泰銖買水了。
在天香素食館吃飯時,羅伯特講了他的人生故事,說他在印度默納利住了6年,並在默納利認識了他的妻子,他們本來是一樣的,都漂在路上,後來有了孩子,她就回歸家庭了,而羅伯特花了9年時間為家庭而活,最終還是無法適應家居生活,重新回到了路上。
他打算賣掉印度果阿的房子,搬到泰國來安度余生,學習泰語。
他笑著說,像我們這樣的人,都是吉普賽人。
我並不覺得我是吉普賽人,不過也沒有反駁他,畢竟,我確實也不是正常生活模式的人。
他說:“當我年輕的時候,我父親說,你是個聰明的家夥,打算怎麽計劃你的人生呢?將來想要做什麽,醫生?律師?”
他回答說他要到處旅行。然後父親就認為生了一個瘋子。
講到中國,我說,我們中國人有句話,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他笑,搖了搖頭。我馬上就知道他會引用《聖經》上的話了,因為這句話我也很熟——鳥兒不工作,上帝也會照顧它。
果然。
他說:“當我年輕的時候,加拿大快要冬天了,我看著天上的候鳥都往南飛了,我想我難道不如鳥兒聰明嗎,我也應該順著太陽而去。於是我就買了張機票,到亞洲來了。”
真的,如果沒有泰國,我真心替這些歐美老年人憂慮。他們無法找到另一個如此完美的養老院了。這裏溫柔、便宜、寬容,充滿陽光,撫慰著他們那顆蒼老寂寞的心。
我很喜歡和這種老年嬉皮聊天,覺得他們的今天或許就是我的明天,假如我也必須活得那麽久的話。他們的智慧都來自於親身經歷,既然我已經走上了這條路,那麽,總有一些真理是可以從他們身上習得的。
羅伯特問我是否知道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麽。
我等待他的答案。
“平靜”。他說。
不斷地幸福
清邁暴雨下了很多天,選了一個沒有下雨的陰天,出發去素可泰,完成我的泰北旅行計劃。素可泰,可以翻譯成“不斷地幸福”,也有譯成“幸福的曙光”或“幸福的黎明”什麽的,我比較喜歡“不斷地幸福”。剛剛接近素可泰時,便看到一大片濃郁深厚的榕樹綠蔭,美得蕩漾。也只有榕樹才會長得這麽不合情理的高大。
當年柬埔寨高棉王朝鼎盛時期,泰國人打敗了高棉人,建立了泰國第一個國家政權——素可泰。後來素可泰又被另一個王朝取代了——也就是我想去的阿育塔雅。
我先坐車一小時到彭世洛,經常在泰國地圖上看到這個名字,據說這裏是泰國最大的農貿市場,以為自己不會來。終究還是來了。
在彭世洛,我決定奢侈一把,舍棄了背包客的住宿標準,住了含早餐的空調房,屋裏有衛星電視、熱水淋浴、無線寬帶。作為單身旅行的資深背包客,上次住得這麽好,要上溯到2008年深夜抵達老撾萬象時了。
在清邁一盤素菜就能解決的晚飯,跑到彭世洛來大開殺戒。彭世洛的夜市不錯,據說好多泰國人晚上都不做飯,直接在市場買熟菜回去,飯也買現成的。泰國菜確實又便宜又好吃。
我買了西瓜、柚子、蝦、蔬菜、酸奶、薯片、吞拿魚、五只鹽蛋、四塊壽司。捧在手裏,還沒吃,已經撐死了。
次日火車去洛布裏,本想在此停留兩小時接著趕往大城的。在洛布裏街頭閑走,我看到一個很漂亮的建築,被吸引過去。原來這是個博物館,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6世紀!
門票150泰銖。我問賣票的大叔:“有便宜點的票嗎?”
大叔說:“有泰國人的票,30泰銖。”
大叔好心要賣給我土著門票,結果我連這一美金都不想出。我說已經買好兩小時後離開洛布裏的火車票了,就不看了吧。
大叔說:“那你過去坐一會兒,免費。”
我就在博物館的長蔭之下坐了一小時。這裏好美啊,皇宮遺址,綠蔭成群,鳥兒飛鳴,微風拂動著花香。如果有本書的話,我可以坐上一整天。
我為了表示謝意,送給看門大叔一把軍刀卡,反正這個也帶不上亞航的飛機。邊上一個年輕人替大叔翻譯。年輕人叫邁卡,泰國的警察,有點小帥。
邁卡說,我帶你去周遊洛布裏吧。然後我就悍然放棄了下一程的火車票,反正也才20泰銖。邁卡是個非常好的人,帶我去參觀了博物館、三神塔——全是免費的。
我問,有什麽地方可以看落日嗎?他就驅車帶我去郊外看落日,還彈吉他唱歌給我聽。他說這裏是他最喜歡的地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開車到河邊來看日落。
我靜靜地看著面前美麗的日落,知道這是邁卡內心深處的一塊靜土。
邁卡小時候的理想也是做一個旅行者,和我聊天後,這個理想又復蘇了。
我趕緊安慰他:“不要啊,男人要以事業為重,一事無成是女人才可以擁有的專利。再說了,人生本身就是一場旅行啊,你已經擁有了嘛。”
我請求邁卡讓我摸一下他的佩槍。他拿下了子彈,於是我就很有氣概地開了兩槍!他教我怎麽上子彈,原來上子彈還是力氣活,最後一顆子彈怎麽也壓不下去了。
我好奇地問邁卡:“你殺過人嗎?”
邁卡面露痛苦之色:“不要問這個,我有罪惡感。”
我連忙道歉:“對不起,再也不問了。”
沈默了一會兒,我又問:“那你殺了幾個人?”
邁卡呆了。
邁卡是個很有前途的警察,剛剛從韓國出差回來,下個月又要出國進修了,看來深得領導器重。我說:“你怎麽還不結婚啊?你知道泰國女人多於男人,好多男人不得不娶兩個老婆來解決男女比例失衡的問題!”
邁卡說:“男女比例大概為4∶6吧。但我現在無法結婚,甚至不能夠和家人過多接觸。做警察九年以來,我抓了太多人去監獄,到處都是我的敵人,我隨時都得槍不離身,身上全是傷痕。雖然洛布裏是個安全的地方,但殺人的事件也是有發生的。我24小時都得待命,這樣的工作強度,怎麽能夠照顧好妻子呢。”
原來做警察也是一本苦難經。
邁卡說:“明天送你去阿育塔雅吧,我九點可以忙完,來旅館接你。”
晚上睡覺前我打開窗,和窗外的猴子說了會兒話就睡了。據說洛布裏有兩千多只猴子。早上七點多的時候,我匆匆離開了洛布裏。九點,邁卡忙完的時候,我已經人在阿育塔雅了。對於接受他人善意的幫助,我覺得還是適可而止的好,否則消化不了。最重要的是,我喜歡一個人待著。
阿育塔雅是個美好的地方,美到出乎意料。
雖然我沒有去過日本,但看了阿育塔雅,卻想起日本來。日本在此捐了很多錢,連地標都有日文。日本對於他國文化不遺余力的扶持處處可見,讓人敬佩。
以前之所以不想來阿育塔雅,都怪中文譯文太難聽——大城!如果老實點音譯為“阿育塔雅”,我早就來了。阿育塔雅很美好,整個舊城都是清新淡雅的粉色,那種落花簌簌而下的輕描淡寫讓人著迷,好像滿天都在輕輕吟唱著:“打令啊,打令啊,你看花開花又落了啊……”
最美的事物,沒有世俗的主人
曼谷飛往仰光,是我半年前無意中做出的計劃。當時我不知道,半年後我來到仰光,並無歡顏,只是遵循了對自己的約定。
仰光機場沒有大巴,出租車進城要6美金,所以我事先預訂好了旅館,一晚住宿費14美金,包含一次接機服務。
和我同時享受接機服務的是一個印裔馬來人,他態度鮮明地表示不喜歡印度,理由和所有不喜歡印度的人一樣,認為印度太窮了、太臟了、人口太多了,等等。他似乎對自己身上流著印度的血液感到憤怒,強烈地想要跟自己看不起的那些印度人劃清界限。
除了對自己是印度人這一點深感不滿外,豪森是個不錯的人。他悄悄地告訴我,他是馬來西亞一個非常著名的教授,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怕司機聽見似的。他四十多歲,不打算結婚,也沒有子女,車倒是有好幾輛。
我開玩笑地說:“你這樣是不對的,因為你不結婚,世上就有一個女人少了改變生活軌跡的機會。你有這麽多財富,就應該跟別人分享。”
他開心地笑起來。
“怎麽辦?以後都捐給慈善機構吧!”我說。
旅館還不錯,空調彩電冰箱一應俱全,一副長得對得起我14美金的樣子。服務生也態度溫柔可親,英式自助早餐更是豐富,吐司、煎蛋、水果、咖啡茶……這種貼心溫柔的服務讓我覺得自己被善待了。
一起用餐的還有個拿著法國護照的阿爾及利亞人艾略特,他朝我看了一眼,笑道:“我見過你。”
“泰國?”
“清邁Nat Guest House,你每天都坐在走廊的陽臺上玩電腦。我們中間隔了三個房間。”
“可我從來沒有見過你。”話一出口,我也笑了,因為我不戴眼鏡時就是個半瞎。
離席前艾略特開了個玩笑:“以後不要再跟著我了。”
“啊,太困難了,你知道的,像你這麽帥的男人。”
其實我們彼此都知道,在緬甸混,再次撞上的可能性很大,因為在緬甸旅行,固定的四個地方必去的:仰光、曼德勒、茵萊湖、蒲甘。
時間寬裕的話會再去錫袍、卡勞、毛淡棉,以及海邊。
我和豪森一起步行去昂山市場換錢。緬甸被世界銀行制裁多年,沒有取款機,前往緬甸旅行得帶夠嶄新的美金,緬甸人拒收破損汙穢的美金。我們問了幾個人,找了一個非常好的匯率。在旅館只能換到1∶800,這裏卻高達1∶950。聽說過很多人換錢被騙的事,我們很小心地觀察著兩個緬甸人的一舉一動,各自點了兩遍,分文不少。
仰光街道寬敞,節奏緩慢,如果不是LP旅行指南一再提醒,我都忘記有軍政府這回事了。
緬甸男人穿長及腳踝的“籠基”,嘴裏嚼著檳榔,咧嘴一笑,神似吸血鬼。女人也是類似的長裙,名叫“特敏”。一個社會,如果連男人都穿得如此悠閑,那一定是有著與世無爭的氣質。
仰光的大金塔據說已有2500年歷史,塔高98米。塔頂鑲有5000多顆鉆石及2000多顆寶石。我在大金寺裏一直坐到了夜晚,華燈初上,這座全世界最昂貴的佛塔就像星星一樣,忽忽地明滅著。最美的事物,沒有世俗的主人,只屬於緬甸的星空。
美好的一天從早餐開始
每個旅人都有接觸陌生城市的獨特方式:有的按地圖看景點,有的和當地人聊天,有的去菜場感受物價,有的在大街小巷步行遊走。我則更多地運用公交車,而且是漫無目的的那種。在仰光就是如此,我多次胡亂地跳上公交車,挨窗坐著旁觀市井生活。坐到郊外的終點站,再換另外一輛,聽任它們把我像浮萍一樣帶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公交車再離譜都不會開出仰光,總有辦法再坐回來。有一次,一連換坐了七次公交車,才順利地繞著大圈回到仰光市中心的蘇雷寶塔。
蘇雷寶塔坐車方便,於是我索性搬到附近的Okinawa Guest House,住進了鼎鼎有名的空調床位:四張床墊鋪在木質地板上,5美金,還提供早餐。緬甸的旅館都沿襲了這種舊日殖民地遺風,覺得有必要對客人一早醒來的饑腸轆轆負起責任來。早餐也不是敷衍的,每天都在更換著。緬甸的旅館業可以統一采用一句廣告詞:“美好的一天從早餐開始。”
我最初換的100美金已所剩無幾,於是就在蘇雷寶塔的黑市換匯。回想起來,場面有些驚悚,因為只要你一換匯,附近所有的家夥都會湧上來,圍得密不透風。我一直覺得自己有點臨危不亂的氣質,可在蘇雷寶塔換錢後,終於徹底明白了,這種氣質我壓根沒有!
我大喝一聲,讓十幾個雜閑人等走開,可再度擡起頭來時,周圍又是密密麻麻的人。這種想要趕緊離開的心態,被對方利用,嘮嘮叨叨嫌棄我的美金不夠嶄新,而我手上所有的美金他們都不太欣賞——通過極度否定我的美金,讓我產生莫名慌亂,在我心生疑慮時,他們假意不願跟我換錢,又有另一個人假意公正,勸說那人跟我換。在他們反復左右著我的情緒時,某個家夥迅速地在一大疊我已經點過的鈔票裏抽掉了一部分。他們賭對了,我確實腦門已經轟炸,太想結束這事,沒有去清點第二遍。
回到旅館,我才發現被騙了,但根本不記得到底跟誰換錢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接受被騙的事實,就當花錢上了一課。
我坐在旅館門口發呆,加拿大人普寧神清氣爽地跑出來。我急需找人說話,好忘掉被騙錢的悲劇,於是轉頭和普寧搭訕。
普寧眉清目秀,有溫良恭儉讓的風範,一看就是好人家出來的,屬於那種小時候不給父母添麻煩、長大了給社會做貢獻、成家了是好丈夫好爸爸的材質。
普寧說附近的印度神廟這幾天都有教徒提供免費午飯,於是我跟著他一起去蹭飯。我們和其他緬甸人一樣,乖乖地席地而坐,用手抓著鋪在芭蕉葉上的印度餐。我以為這真的是承蒙了濕婆神的恩德,吃完後可以抹嘴走人的。結果卻看到普寧走到廟宇中央,往捐款箱裏放了10美金。普寧溫柔體貼地回頭說:“我捐的是我們兩個人的。”
我頓時被普寧高尚的人格震到了。
誰的心能夠免於傷害
我和普寧都坐車去曼德勒,但不是同一輛。抵達曼德勒的時候,我還在想,普寧同學住哪裏了呢?
曼德勒是一座多麽無聊的城市啊,千篇一律的沈悶市容,讓我像身陷迷宮一樣茫然。我真沒有想到曼德勒是這樣的,滿街都找不到一家小資情調的餐館。“美”這個東西在曼德勒市區似乎是不存在的,它有的就是單調的重復。曼德勒的市容真應該好好批評一下,沒有綠化,街道也沒有鋪好水泥,全是灰撲撲的感覺。
街邊的房子都是一樣的,布局有些類似越南的河內,一塊一塊的,每個十字路口都有編號,一定要記住編號才能摸回去。可惜我又是個近視眼,於是就在看不見編號的曼德勒,像只被掐了頭的蒼蠅。我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再度邂逅普寧的,並承蒙他把我捎回了旅館區。我們住的旅館只隔了五分鐘路程。我住Royal Guest House,豪森也在這裏。
曼德勒所有的美都在郊外,最美的是阿瑪拉普拉的烏本橋。這座長1.2公裏的柚木橋歷經200多年風雨,至今不朽。閑來無事,我把烏本橋慢慢地走了一遍,在橋上看到的是一幅緩慢從容的市井圖:推著自行車眉目憂戚的中年人,牽手的年輕小戀人,戴草帽的乞討者,一群朱色僧袍趿著黑色拖鞋的青年僧侶……我端詳了一會,覺得夕陽慵懶無力,應該看不到傳說中的日落烏本橋。於是慢慢地穿過那些寧靜的寺廟,準備回曼德勒去。半路無意中轉過頭,看到天那邊彩霞滿天。如果我再多等等,那麽烏本橋的美會一直銘刻在我的心裏——可這並不重要,我也並不為自己錯過了日落而感到遺憾。我總是想讓自己接受那種“既然錯過就說明不屬於我”的論調。世界上最美的東西不必屬於我,就像世界上最糟糕的東西也不屬於我一樣。事實上,我確實更喜歡事物本來的樣子,沒有任何裝飾也無所謂。
次日和普寧一起去吃飯,我倆找了很久,也找不到雅致的餐館,就隨便吃了一頓。普寧這個具有高尚人格的紳士,又把單給埋了。
飯後我們在無趣的曼德勒散步。皇宮附近的護城河總算稍稍耐看些,於是我倆就坐在樹下聊天。普寧說起上次旅行時,他遇到一個離他家鄉很近的姑娘,他們在旅途中戀愛了。回去後他幫那姑娘找工作,請她搬來一起住,後來卻發現她一直撒謊,還劈腿了。他非常傷心,與這個滿口謊言不忠的女人分手後,搬回家和媽媽住了一段時間去忘記這段糟糕的戀情。
即使已經過去了這麽長的時間,說起那個姑娘,他仍然嘴唇顫抖著才能吐出個“bitch”,說完了還痛苦地沈下頭。可憐的普寧,像他這樣善良溫和的謙謙君子,會被壞女人擰碎了心腸似乎再正常不過。誰的心能夠免於傷害呢?
如今我回想起曼德勒,就是普寧坐在皇宮護城河邊傷心的樣子。在世界的另一邊,另外一個時空,那個姑娘會不會清楚地知曉,自己曾經錯過了什麽?
我毫無保留地相信你
我想去錫袍。我有地名癖,見到了美麗的地名,就想把它變成立體的。錫袍的名字如此動人,好像在遠處亭亭玉立,吸引著我前往。從曼德勒去錫袍,要經過一個叫眉苗的地方。眉苗曾經是英殖民地避暑勝地,保留著許多殖民時期的豪華古宅,教堂掩映在密密的樹葉之間。我去眉苗的時候下著紛紛細雨,半路上還買了只西瓜,於是就抱著西瓜狼狽地尋找旅館。所幸選項並不多,我很快就鉆進了一家平平無奇的旅館。樓下住著一對夫妻,丈夫是臺灣人,妻子是溫柔的緬甸姑娘,4歲的女兒長得像母親。臺灣人在緬甸做了十幾年的木頭生意,在緬甸置業買房,因為是外國人的緣故,全部寫了妻子的名字。聽到這裏,我想,有時候婚姻就是“我毫無保留地相信你”。
在陰雨的眉苗無事可做,於是就去看電影院。沒有人向我要票,我就堂而皇之地坐下來。正在放映的是一部鏡頭感頗為陳舊的印度電影,我閑閑地看著,打發掉了大把時間。而後,我漫無目的地把眉苗逛了一圈,在泥濘的街道裏穿行,去一家華人商店裏買了雙襪子,還在當地最好的咖啡館發了很久的呆,旁觀眉苗特有的四輪小馬車慢慢地從街頭馳到街尾,總算把這虛無縹緲的半天光陰挨過去了。
次日一早,我坐火車去錫袍,因為旅行指南說從眉苗到錫袍是緬甸最美的線路,車廂顛簸得像野馬似的——我就是沖這話去的。車票執行雙軌制,外國人3美金,緬甸人則便宜得像不要錢一樣。
我為這3美金付出了代價。起先一切都很好,車廂確實左搖右擺,頻頻擦著路邊的樹木,個別樹枝調皮地掠進了車窗,頗有野趣。突然,火車停了下來,一股奇怪的煙霧冉冉升起。人們紛紛跳下火車去看個究竟,出狀況的是前面那節車廂,它脫離了軌道。
時間戛然而止,所有的緬甸人都很平靜,對於面前的困境並不在意。我摸不著頭腦,在一片茫然中找到了一個外國老年旅遊團。導遊是個緬甸青年男子,一口流利的英文,眼神善良友好。他說這種情況需要七八個小時的時間才有可能修好,所以他打算聯系旅行社派汽車來。
我立刻明白他是我的救星,就請他捎上我。
於是,這幫老年旅遊團就多了個黃皮膚的我。他們仍然沒有放棄坐火車的打算,旅遊大巴接了全部人去另外一個火車站,在那個偏僻的小站等了兩三個小時,也沒有等來專列。於是我們只好重新上車,直奔拉修。我在錫袍下車,他們則繼續開拔,前往更接邊中緬邊境的拉修。
不需要餐巾紙的女人
我對高原小鎮錫袍一見鐘情。但凡高原,人的動作就會慢一些,同樣地,時間也會隨之緩慢慵懶。街邊的古榕大得就像神仙撐起了綠色巨傘,人變得微若蟲蟻,連個人的哀愁也不再重要了。仰頭欣賞著樹枝在淡藍的天空裏劃出的婉約身姿,它們的輕描淡寫是多麽愜意舒展。
我住在錫袍最好的一家旅館裏,阿爾及利亞人艾略特也住在這裏。我們終於再度見面了,相逢一笑。
艾略特騎自行車帶我去撣宮,我念念不忘的就是錫袍的這座宮殿。它建於1924年,曾是皇族住宅,那裏應該還有一絲沒落貴族的余韻吧。馳過一條雜草叢生幾不可辨的羊腸小道,良久才抵達一道緊閉著的鐵門。
我指指邊上的斷墻,對艾略特說:“我們翻過去吧。”
斷墻並不難翻,進入雜草叢生的院落後,我正要向遠處平平無奇的撣宮走去,突然傳來一陣迅疾的狗吠,幾只健碩的大狗沖了出來。
我一邊尖叫著“不要逃,不要逃”,一邊卻在恐懼感的驅使下飛一般地逃跑了——手腳利落地翻過了墻。後來被艾略特取笑:“逃得這麽快,還在喊不要逃,你矛盾不矛盾啊!”
我勸告自己不要緊張,身體卻本能地緊張,好像已經預見了逃得不快大腿被那幫看家猛狗死死咬住的慘狀。那個瞬間,自我被驚恐地分裂成了兩個人。
撣宮看不成了,艾略特便提議去看瀑布。我們推著自行車,走在一片世外桃源裏,溪水涓涓地流淌著,一群沒有主人的牛悠悠地涉水而過。稻田茂盛得像忘記自己遲早要被收割似的。艾略特把自行車隨意扔在河邊,與我並肩繼續往前走。
半途時,他的褲管被泥水濺了一下。他看了看我:“你有沒有……”
“什麽?”
“不用了。”他笑了笑,“你肯定沒有。”
“什麽啊,你倒是說啊!”我最恨別人說一半吞一半。
“你肯定沒有餐巾紙。”艾略特肯定地說。
我楞了楞,他確實說對了。像我這樣大大咧咧的背包客,不需要餐巾紙這種東西。手臟了就洗一洗,洗完了甩一甩,或者直接抹在自己衣服上。
艾略特嫌對我的論斷還不過癮,又感慨地強調了一下:“你就是那種不需要餐巾紙的女人啊。”
自從我愛上了印度,連上廁所沒有餐巾紙也難不倒我了。我判斷對方是不是“印度控”最為重要的一條金線就是“你上廁所用紙嗎?”
我有幾個朋友已經達到了這條金線。他們天真又歡喜地說,像印度人那樣使用左手真是感覺好極了:由衷地和左手達成了和諧,不但省錢,還兼顧環保。據說印度人得痔瘡的很少,也是因為不用廁紙擦屁股的原因。我自己努力攀爬過金線,覺得還是用紙比較好,但如果身陷沒紙的困境,也可以懷著“那麽就純天然一下”的心情,毫不見外地招呼左手了。
餐巾紙所代表的文明準則,在我如今的思維體系裏,漸漸被解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為天然更為潔凈的水。
我這個不需要餐巾紙的女人,和艾略特一直步行到了鐵軌深處。這是一條使用率很低的長滿野草的軌道。艾略特說:“我們站在鐵軌上走路吧。”
夕陽西下,我們各走一邊,慢慢地走在鐵軌上。我的平衡感很差,不斷地傾倒。回頭遠望,不知道那列出軌的火車今天能不能修好呢。
一定要在東京的街上啊!
次日早上出來吃早餐,一個德國人閃了出來,說在火車站見過我。
他問:“我一直沒有再看見你,你怎麽到錫袍的?”
我老老實實告訴他,我搭了老年旅遊團的汽車。
他拍拍額頭:“天啊,我都不知道可以坐汽車來。火車上沒有人會講英文,我就傻傻等了8小時。不過緬甸人對我很好,都給我吃東西。”
緬甸人再好,我也不要等8小時。即使那個緬甸導遊不捎我,我當時也已閃念要改搭汽車了。往壞裏說,我沒有耐心;往好裏說,我懂得變通。
我比艾略特多逗留了一天。在錫袍無事可做,我就宅在旅館陽臺上看書。這就是長途旅行和短期旅遊的區別。長途旅行其實就是生活本身,不需要去搶時間,去收集各種好看好吃的東西,甚至連說話都不必有。宅著看書這種事,當然在家也能做——為什麽要宅到國外看書呢?這裏當然有極大的區別。
我曾經看過一部日劇,妹妹擅自跑到東京去,家鄉的哥哥追了過來。在東京,他迷惑地問妹妹:“你為什麽要到東京來呢?”
妹妹說:“因為我想穿得美美的走在街上。”
“穿得美美的走在街上這種事,在家鄉不是也能做嗎?”哥哥更不解了。
“哥哥,你不明白,這完全不一樣,一定要走在東京的街上啊!”
我明白。當然,我不是要美美地走在異國的街上,等待各種機會的敲門。我是為著其他的原因才要走在異國街上的——這是一個漫長的陳述。
人與某個地方是有前緣的
從錫袍經由曼德勒,轉車奔往蒲甘。鄰座是個醫生,英文很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緬甸人。我們聊了很久,我只記得一句話,他說:“在緬甸,窮人生病,也會得到免費治療。”
蒲甘的門票太貴了,要10美金,而且為了防止遊客逃票,入住旅館時還要出示門票。背包找了好幾家旅館,我終於敲定了一家6美金的單人房。周圍的環境讓我氣呼呼的,樓下就是街道,掀起的灰塵都積在公共區域的桌子上。整個旅館流露出一種陳年失修的破敗氣息。所幸,除我之外還有其他兩個背包客,總算沒有那種“這裏除了我,大概只有鬼”的寂寞感了。
我並不覺得蒲甘有什麽好看的。騎著自行車,一路都在碎碎念:什麽嘛什麽嘛,四千佛塔都長得一個樣,一垛一垛的佛塔;如果全都一個樣,不過就是復制拷貝啊,看了一個不就看到了全部嗎?在這種草率膚淺的心態下,我幾乎連自行車都很少下了,一路埋頭往前騎,準備繞行一圈就當10美金貢獻完了。
我只重點看了幾個最有名的寺廟。雖是重點看的,可連名字都沒搞清楚,只使勁搞懂了阿南達廟。它是蒲甘標誌性的建築,東南西北各站了一尊高約10米的金裝柚木佛像。
按照我一向的審美傾向來說,我應該愛死蒲甘才對,因為我對世上所有的廢墟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癡迷,覺得裏面埋葬的歷史充滿了幽魂氣息,好像自己和它們有某種淵源一樣。站在廢墟裏,總想於哀傷的風中捕捉過往的神韻。只要凝神細想“就在這裏,當年發生了什麽事”,就能讓我激動得汗毛倒立,血液逆流。
可是,我竟然不愛蒲甘。蒲甘多牛逼啊,和吳哥窟、婆羅浮屠一起並列為東南亞三大佛教遺址。
懷著懨懨的“我不愛蒲甘”的心情,跟了個賣明信片的小姑娘去瑞山陀塔看日落。我努力爬了上去,總算對蒲甘的印象好了起來。事物往往是這樣,如果你居高臨下,換個角度,就有一種抽離感。抽離感使你覺得遠離煩憂,甚至有余力去悲天憫人了。俯瞰那些千篇一律的佛塔,也不再覺得它們是簡單的雷同,而是堆砌產生了氣勢。
再狠狠多看了它幾眼,想要喚起對蒲甘的愛意——人與某個地方是有前緣的,我與蒲甘,大概並無什麽可歌可泣的情結,只是經過而已。
普寧,你是個天使
晚飯與旅館的另外三個家夥一起吃,其中有一個是緬甸青年軍官,不久就要去北京深造。一時興起,我掏出6個中國一元硬幣送給了他。剛送出了手,就心裏一呆,這算是支持軍政府了麽?
在軍官的指點下,我們吃了一餐正宗的緬甸菜。憑良心話,我覺得緬甸真的沒有美食,滿桌都是菜糊糊。因為AA制,所以我還是盡心盡力吃掉了自己點的那份菜糊糊。
那一晚我終是沒有睡成,在憂傷小旅館裏躺到兩點半,摸索著起身走去車站。天殺的緬甸的長途汽車如此變態,都是一夜硬座坐到天亮的那種,其中尤以蒲甘到因萊湖這段路更為過分,竟然是淩晨三點鐘發車的。
車子很擁擠,我和另一個人擠在了副駕駛座。車上還有另外三個中國女生,本想與她們相認國籍,可她們蠻橫地搶了別人的座位,使得一個懷抱嬰兒的緬甸女人沒了座位,我就羞於開腔說自己也是中國人了。回頭觀望,同車的其他緬甸人也都沒有抗議,默默忍受了。我猶豫了一下,自己也閉了嘴。直到半路那個緬甸媽媽下了車,我的羞恥感才慢慢退去。
頭歪在窗玻璃上,我看到了美麗的日出。頭昏昏沈沈的,這樣的日出是我命中不得不觀賞的吧,即使身心疲憊,也必須領受它的壯美。它每天都從平原那邊緩緩升起,照耀大地。或遲或早,有一天,我們會透過窗玻璃,做一個交會。
我被宿命感般的悲哀籠罩著。
清晨抵達因萊湖,蕭索感依然纏著我,自討苦吃地背包步行了一程,才上了一個青年男子的摩托車。他帶我逃掉了因萊湖的門票,其間繞了很遠很偏僻的路,偏到我懷疑半途隨時會有他的同伴跳出來搶劫。可蕭索感使我聽任命運的安排,也不掙紮了,就默默地坐在摩托車上發呆。
他確確實實把我載到了那個美好幽靜的村莊。在民風淳樸的緬甸,想要遇到壞人,大概也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吧,緬甸人信仰佛教,單純平和。摩托車男即使已經把我送到了村莊,仍然耐心地陪我尋找心儀的旅館。找了好幾家,最終住在了物美價廉的Pyi Guest House,男主人很溫和。旅館裏除了我,還有一對法國父女。
我沒想到會在這裏再度見到普寧,本以為會見到先來一天的艾略特。
當時我在市場裏隨意逛著,想要買一束鮮花。普寧站在那裏清清爽爽地朝我笑。遇到普寧就像遇到了飯碗,接下來他又不停地請我吃飯。雖然我咬牙切齒地對他說:“你不能再像在曼德勒那樣逢單必埋了,必須給我一個孝敬你的機會。”他在村裏最豪華的餐館請我吃了一頓後,點頭應允我次日回請他吃印度菜。但在印度餐館,他又善始善終地把錢給付了。他說:“你知道的,May,我每天有25美金的預算,這個預算總是花不完,請你吃飯我很願意。”
在回去的夜路上,我們還在嘮叨著推搡那8美金。在我快要被路人懷疑在做什麽交易一樣地把錢死死塞給他後,第二天見面時,他又把錢塞回給我了。我捏著錢,嘆口氣說:“普寧,你是個天使。”
我的緬甸之行,不斷地遇到天使,好像冥冥中有什麽神靈,聽到了我心裏的淒楚,在這個沒有美食的國度,派來各路人馬爭相請我吃飯,好讓我不要太過悲傷太過寂寞。仰光時豪森請我吃飯,錫袍時艾略特負責埋單,曼德勒和因萊湖則由普寧一力承擔。如果不是他們相邀,我大概會好幾天都沒有吃飯的心思。
我戰勝不了自己的心
我和另外三個外國女遊客拼了輛船去泛舟因萊湖。因萊湖就像它的名字那樣美如幻境,吊腳樓紮根在湖底,浮萍隨風逐流,村莊深藏在柳暗花明之間,瀟灑纏綿的碧竹籠出一片飄緲的淡霧。因萊湖邊上的村莊靜謐恬靜,集市裏的人們手腳都像裹了層煙雲般的輕柔。事實上,整個緬甸都有這樣的氣質,人們神情輕安,在佛教的調養下,流露著無欲無求的氣息——當然,我知道,這不是真正的緬甸,真正的緬甸氣質大概是昂山素姬式的清冷倔強。曾經在仰光大金塔遇到一個在法國工作的緬甸人,他說:“緬甸人是不會和你說真心話的。不過你可以問我,我不怕。”
我笑了笑,搖了搖頭,我不想給他帶去多余的麻煩。就以我膚淺的目光掠過緬甸,並不切入這個封閉社會的肌理吧。我願陌生的他們沒有哀愁,僧侶也不再需要將缽倒扣。真實的世界本來就罕有桃源。徹底的平靜安穩,在這個可見的現世是沒有的。被佛教教義侵入骨髓的緬甸子民,大概知道得比我更為清楚。
因萊湖一日遊通常的行程就是參觀一些珠寶店、雪茄店、絲綢店、青銅店……還有幾個寺廟。即使什麽也沒買,主人也會端出茶水。緬甸人不會Push(推動)你。在長年的旅行裏,我漸漸感知到Push是個貶義詞,雖然Push會加快事情進展,但是會讓他人受到壓力。
半躺在因萊湖邊的躺椅上,看著面前平靜的湖水,美好的生活是什麽呢?每天坐在這裏我大概也會厭倦,可人怎麽能夠不厭倦?怎麽才能像面前的因萊湖那麽平靜呢?是過多的貪念才使內心的波瀾壯闊失去控制嗎?你在貪求些什麽呢?貪求那些最終你也會厭倦的東西,不是麽?無窮無盡地被欲望驅使著,在欲望的漩渦裏打轉,我看出其中的荒謬,但對出離心的升起,卻感到躊躇。
在緬甸的每一處,都以日落為結束。因萊湖也是如此。一葉孤舟無依無靠地漂在湖面上,淒風四起,夕陽的余暉躍過山脈的起伏,細碎地輕灑著粼粼波光。同舟的法國女子堅持看盡最後一縷殘陽。
本已持有5天後飛往泰國的機票,可我突然不耐煩起來,重新花了100多美金訂了一張離開緬甸的機票。這不是任性的結束,悲傷使我無法入眠。抵達曼谷的當晚,我立刻訂了次日飛回昆明的機票,貴得足夠飛中東了。早知如此,不如從仰光直接回昆明了,可我哪知道我會這麽變態呢。
這種亂七八糟飛行的頻率,除了要力挽狂瀾去拯救人類的英雄,就是我這樣的神經病了。我都羞於承認自己曾經是個優秀的背包客。
一直想要過一次泰國的潑水節,可潑水節的3天前,我毫不留情打碎了這個計劃。我無法再在曼谷待下去,一分一秒都不能。我戰勝不了自己的心。為了滿足它,安撫它,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在曼谷機場,意識到我是自己的奴隸時,又是滿腹悲傷。
故事一點也沒有好看起來,在大理待了一個月後,我振作起來,由滇藏線進藏,中途去昌都繞了一下。昌都地處橫斷山脈和三江流域,地理位置極其險要,賓館也貴到離奇,我稍住了一晚後就折回北線繼續往前。這樣不知疲倦的長途奔襲讓我稍稍好過了些。從2005年始,我幾乎每年都要來藏區,這一次終於對眼前的美景產生了麻木感。一到拉薩,立刻拿了尼泊爾簽證,前往邊境小鎮樟木。(收藏於 《到印度學倒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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